这一期,许久没有聚在一起的我们聊了聊关于发疯的事。
又到了一年的末尾,我们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时间流逝的意识已经变得如此难以忍受,过去的问题来不及被解决,新的问题又像洪水一样将我们卷走,从这里卷到那里,那里卷到这里,作为典型的turbulent人,三位主播并没有坦然地在这种混沌里行走的能力,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去思考、反省、追问,最终我们像所有因为穷思竭虑而生病的人一样,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疯子。
在博士生涯的最后一年,潘浮力接受了在高校全职工作的职位,每天在博士论文和讲课备课的两个泥潭中来回挣扎,作为一个平日里内向寡言的人,除了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备课,他还要接受更为残酷的心理试炼,面对学生,他被迫要调动起自己大量输出的一面,紧绷起自己的面部神经和喉咙,将一个“老师”的形象展示在学生面前。在工作层层堆叠,自己要经受身心双重考验的情况下,他发觉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救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过往留给他的沉重的“礼物”,他无法在工作的任何一点上放松对于自己的要求——必须要好好做,哪怕这个任务无人在意、无关紧要。仿佛追赶着他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工作,而是一个从他的青春期就开始被喂养的巨大黑影,追赶着的每一步都在拷问他,你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走到这一步,潘浮力觉得自己的人格已经被工作强行改变,他每天给自己的大脑喂养大量吵闹的Kpop音乐和废话视频,用极端的聒噪让自己恢复平静,而又在真正平静的世界中,陷入内在的疯癫挣扎。
高潭在离开医院之后并没有开始工作,如今她失去了学生的身份、编剧的身份、实习医生的身份,身份的缺席将她推入悬崖的边缘,她试图给自己找事情做,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是一个没有内驱力的人,她试图出门工作,却发现怎么都迈不出去脚,她试图去学一些能让自己已有的知识投入实践的课程,却又在假装深思熟虑过后向所有人宣布: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其实高潭自己早就不认为这很重要了,但还是要挂在嘴边去印证自己行为的正当性,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正当性呢?所有的正当性,只在于可以让她从这个真实的世界中逃走,找个洞钻进去。如今她已经意识到“行动”是对她来说唯一有效的办法,却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依然无法投身到行动中去,她很困惑,为什么非要想通“为什么要这么做”才能去做呢?所有的这一切将她的四肢捆绑了起来,她只能安静地坐在家里忍受头脑中越发嘈杂的疯癫的声音,去体会堕落和飞升,去思考意义和无意义,而无法挥舞自己的手脚去对抗任何。
凭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被焦虑折磨的日子,他应该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投简历找工作了,却难以从床上爬起来,只能忍着焦虑的灼烧每天刷手机到早晨,再昏睡到午后,终于在坠入谷底的一刻被弹了起来,发疯一样地抱着电脑投了七十多份简历,过上了早出晚归的“正常”生活,但这充满了行动力的开始并没有真正为他带来什么,他被迫吊着自己的神经踏入一个又一个跟他格格不入的法国公司,做一些荒谬的面试考题,回答荒谬的“你为什么要来到法国”这样为外国人量身定做的无聊问题,最后仍然进不去任何一个开口。对于白人社会的厌倦和厌恶将他吞噬,他无可避免地陷入对身边世界深深的憎恨之中,无法再去展现自己的善良,只能像一个发疯的东亚父母,对“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天真白人小孩龇牙咧嘴,挑剔挖苦,但他深知这背后的驱力只是对于自己无能的狂怒。也许从一开始走错了道路,也许未来并没有什么希望,也许不存在哪一条“康庄大道”只要被摸索到了就可以一路顺畅地走下去,他必然要一直带着这样的思索,继续挣扎着在这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前进。
我们已经过了“失败完全不可怕”的年纪,却也远远没到“失败完全可怕”的地步,也许从机体的层面来说,我们可能永远都要去忍受可怕的堵塞和艰难的疏通,失败一遍又一遍,发疯一遍又一遍,但我们已经能坦然为自己的生命掘出一部分空间留给我们的疯癫——它对我们很重要,它对我们至关重要。
很不幸我们不是那种人,我们就是这种人。
如果你也是这种人,也请好好地发疯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很高兴我们能陪伴到”这种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