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汾阳的武林晋语汾阳方言系列之——羽钟杂文

5. 汾阳的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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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写的鞋,其中有靳屯文元老拳师的个秩事。有朋友说「写写汾阳的武术么」。实际上我早有想法,可是机缘不合,资料不全,咱又忙得不在居舍,一直闲不下整理。远在外乡,手头又没啦资料,那就凭上记忆写,跟着感觉走吧。万一有疏漏的地方希望读者海涵;有不确当的地方还望行家指出来,以便共同研究,促我进步。

说到武术人们第一印象就是江湖。江湖是仗剑天涯、铁血金刀、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其实你错了。也不是你错了,是给武侠小说家们骗啦。真正的江湖充满艰辛、血泪、劳碌、坑骗和黑暗、死亡。这是旧中国江湖总体的真相。

旧中国江湖分八门儿,叫「巾、批、彩、掛、评、团、调、柳」(所谓五花八门的「八门」即此——编者按),武术属于「掛子门」,掛子门分「明掛子」和「暗掛子」,暗掛子专练飞檐走壁溜门撬锁夜行功夫,燕子李三和他徒弟国民党特务「赛狸猫」靳云鹏就属于暗掛子。单另有一套器械,比如说迷魂香、亮子、飞抓飞镖、二尺刀等,拳术打法也和明掛子不一样;明掛子又分「支、拉、戳、点」四行,「支掛子」又叫支杆子是指护院拳师,又叫坐明堂的;「拉杆子」是保镖的,普通镖师叫趟子手;「戳杆子」是设场子教徒的,国术馆武术馆是民国才有了的,民国之前农村叫拳房,城市叫场子;「点杆子」是当街卖艺的,捎的卖狗皮膏药大力丸,又叫「挑汉的」或「挑汉将」,和八门里的「批门」不分。所有明掛子这些不管教徒还是卖艺都分「腥活」和「尖活」,腥活就是红火热闹花哨的东西,比如翻跟头、开砖石、银枪刺喉、嘴头子功夫等;尖活是真功夫,能出手致人伤残的技击手法。所以旧日江湖有句话叫「腥加尖,吃遍天」。

真正走江湖辛苦的算保镖行。镖行规矩大,比如说冬天,镖师一上镖路就不洗脸了,为甚咧?人平常皮肤出油咧,一路上风吹日晒受冷冻,能起个保护作用,要天每洗脸那赶保镖回来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镖师得会自己理发,会缝补衣裳鞋袜,会接骨看病抓药,路过州府拜码头,遇上劫镖的会应酬。

电影电视上演的镖师遇强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杀的尸血横流,那纯粹是胡诌咧。老话说「杀人三千,自损八百」。开镖局是商业行为,目的是赚钱,不是好勇斗狠打擂台。即便你杀退人家,你这一方的伤亡不是损失?下来能不惊动官府?上下打点不费银子?所以能和解尽量不动手,有的还处成朋友,逢年过节送些儿礼,以求人财平安。真正动过手的江湖传闻是祁县戴家镖局。河北沧州是拳窝子,旧日镖车插的三角狼牙镖旗走州过府喊镖咧:「唯武威扬,合吾!」。起个提神壮气,警示贼匪,自我宣传的广告作用。到沧州不行了,你小看我沧州没能人咧,好几个镖局的镖头镖师和当地人动手败了,输了拳的条件就是放倒镖旗,悄悄儿地你过的就对了。这就慢慢地形成块规矩,叫「镖不喊沧州」。轮到戴家,对方多少好手不行,所以在清代唯有戴家和戴氏再传弟子太谷车毅斋的镖车可以镖喊沧州。

保镖路上呀,除了招架强人出没还得和方方面面打交道,还得操心自家生灾害病。四处留神是步步小心,才能风雨半年江湖路,「合吾」一声平安回。走江湖确实不容易呀!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也有江湖人士独特的交流语言。外行叫「黑话」,江湖人叫「春典」,帮会里叫「海底」。比如,说外行人叫「空子」,官员叫「翅子」,衙役捕快叫「鹰爪孙」,脸叫「盘儿」,疤脸叫「梅花盘儿」,老女人叫「苍果儿」,妓女叫「库果儿」,眼叫「招子」,兵器阖里刀叫「青子」,棍叫「条子」,枪叫「苗子」,吃饭叫「安根」,喝酒叫「抿山」,喝茶叫「啃牙淋儿」,翻墙进院叫「骑马儿」,上房偷盗叫「蹬高笼儿」,剃头叫「扫苗儿」,天阴叫「擦棚」,下雨叫「摆金」,下雪叫「摆银」,快撤上走叫「扯乎」,狗叫「皮桶子」,鸡叫「尖嘴子」。

方位上来说咧是「东侧,西切,南阳,北密」这是方位上。丐帮穷家门儿把孩儿们弄残废叫「采生折割」等等。汾阳话阖里说被人气的不行或给人家欺负了,说快给「折割」煞的了,就这意思。旧社会出师时师父才教你这些,学会记清才是混江湖的本事之一。因此说「能给一锭金,不传一口春」,旧日江湖对春典看的很重。像我这是一知半解乱说,在真正江湖人眼里就个「牛皮灯笼」或者是「半开眼」,这也是江湖话。

拜师也有规矩,拜师要有帖,帖子上写明拜师人姓甚名谁,拜谁为师,有谁证明。供桌后头是历代祖师家牌位子或画像,桌上供的是鲜花鲜果酒肉,正中太师椅上坐的师父,有专主持拜师仪式的本门或同行。先拜祖师,后拜本师,三跪九嗑头,然后头顶拜师帖,给师父献茶,师父喝茶收帖,由本门儿尊长口授门规戒条。拜师以后咧,三节两寿看师父去。三节是端午、中秋、春节,两寿是师父师娘的生日。

这是说了江湖掛子行的冰山一角,还有「风、麻、雁、雀」四大骗术门,丐帮穷家门儿和小绺(汾阳话叫小李)的燕子门还不在其内,要摆开写太多。还是说武术吧。

汾阳的拳术最早能追到清代康熙年间,有个续宗和尚,是傅山的儿子傅眉的武术师父,续宗是南京人,明朝的武官,明朝灭亡后就削发为僧,流落到汾阳。傅山写这《观续宗禅师打拳歌》的时候,续宗已经七十了。至于续宗是甚的些拳术名称,没啦流传下来,现在也不可考据。这是山西武术名家张希贵先生写的《傅山拳法》阖里记载的。

汾阳的武术大致分长拳、形意、太极、八卦。长拳有好几支,一是民国时候道士蔡泰熙传下来的,蔡的师父是崔士贵,江湖上叫「玉清真人」。两根眉毛是断的。相传崔士贵的师父教他棍术的时候失手敲到左眉毛上,打开一绽。他哭咧,说难看。那家师父随手又一棍把右眉毛也打断了,说这下两厢一样了,这就好看了。闹的崔士贵哭笑不得。

至于崔士贵的师父是谁,没传下来。崔士贵有徒弟四人,泰极,泰熙,泰乔,泰文,都是青龙沟庙上的道士。泰极和泰乔不闻其名,泰文是兽医,解放后曾在靳屯一带行医。

泰熙咧,是从青龙沟庙上到了城里城隍庙成了住持,传下来的拳术有十二路谭腿、擒拿等艺术,他的这绝招儿是「钻刀山」和「墙上挂画」,由于身子小巧灵活,江湖人称蔡石猴儿。蔡泰熙俗家名字叫个蔡永胜,汾阳城西石家庄人。

东关火神庙上的和尚叫郑演丰,也有说邓演丰的,能舞动一百二十斤重的关刀,人把撵场的碌碌快速滚动,他能趁这劲儿俩手平地抄起搬平,力气非凡。武术界说「拳不打力」,演丰和尚在力气上占一第。后来犯了花案,身陷监牢。听说最后是乍了监逃亡了,不知所踪。

有北关里蔡丕祥和退隐镖师赵金标传下来的一枝子,具体情况不详,因此不敢乱说。

还有一支就是南关的曹根生,本人身怀拳艺,开的砖瓦窑,经济条件好,人也仗义,有孟尝之风,凡南来北往的江湖朋友结交的也多。来了招待的吃了喝了住了临走再给带上盘缠路费,可有一样:或拳或器械得传下两手。因此南关的拳术广博,长拳形意八卦都有。

解放前阳城有河北人唐吉庆传授长拳,唐本人身法好,功底厚,套路多。据传是旧军队上的人,不在军队上了就造了假票子,东窗事发就隐到汾阳以教拳为生。东路家庄人郝思泽也是旧军队上下来的,擒拿法是一绝。

东营街武廷义师承南垣寨王家护院镖师文水人张珍,张珍咧江湖号是称赛活猴儿,是文水保过皇镖的左家徒弟,所以东营里的武家和文水孝子渠的左家是有武学渊源的。武廷义的侄儿武绍午现在九十多了,身子还精采。

肖家庄的李春贵小名四桃儿,学的是形意。师父是太谷武玉山,江湖绰号是叫「金丹瘤」。旧日有种毒品叫金丹,按现在说呀,那就个毒贩子,又吸又贩。李春贵为了学艺把一宅子院一群羊都变卖的养活了师父。不过学下的确实是打法不少。

汾阳武术界都知道李春贵出手狠辣,不留情面。五十年代相跟的汾阳武术界人士在省里参加罢比赛回汾阳,临近县份的某位成名人物特邀李春贵李永柱两位拳师到他家坐坐,李春贵和李永柱是结拜弟兄。住了一黑间第二天早起,某人和李永柱老师傅在外间盘手咧,李永柱给对方留面子一直是控制住不发力,李春贵在里间里炕楞上吃烟咧,看的不耐烦了,出来说「来来来,永柱你起开,半天弄不下个解水」。李春贵搭手,一个跨步钻拳打的对方扛上门扇跌到当街。那家不服寻到汾阳,刀枪剑棍拳…一门儿也不行。最后心服口服,李春贵教了套绵掌回去了。

西河堡李永柱,这是幼承家学,人家老子是河北雄县大枪刘德宽的徒弟,有系统六合门的传承咧。李永柱本人身材魁梧,又可小儿练功,那功马是一流的。民国年间横行汾孝一带的贼匪董老二就是老汉活捉了。解放后老拳师务农为主,无论是谁上门求教总是认真指点,不嫌厌烦。汾阳武术界说起老汉家来都挑大拇指,那是汾阳武术界大佬级别的人物。

东雷家堡雷振友,是天津樊贵的徒弟。樊贵的父亲樊永庆是太谷车毅斋的徒弟。雷振友属于车派形意的再传弟子。

八翻手又叫「岳氏连拳」,也叫「勾腿盘旋法」,是汾阳孝臣村人王新午(1901—1964)先生传给他外甥子梁春华,这才在本汾阳散枝开叶的。王新午在北京求学的时候,拜了四个师父,对太极拳、八翻手研究确有心得,并且四处手证,功力非凡。后来回山西创办国术促进会。抗战期间曾经担任偏关协理县长一职,召集三晋好武人士组织晋西北抗日武林纵队。后来遭到阎锡山当局猜忌,那家就辞职到了西安,以行医为生。

王新午建国以后任西安市医学界多种职务,以及国家武术赛裁判,医武双绝,江湖人称「圣手书生」。咱们那电影《武当》中南山道长的扮演者马振邦,那就是他的学生。王新午著有《王新午医案》《太极拳阐宗》《太极拳散手》这些书。


(编者:更多关于汾阳人王新午前辈的事迹,详见《穿越时空的一代宗师 | 王新午》一文)


梁春华是王新午的外甥子又是徒弟,汾阳史家堡人。门人称呼「梁老师」,不唤「师父」,因为行二武术界喚梁二爷。对八翻手、太极拳有所改革,更具技击实用性。本人动手能力强,好实战,也罕逢对手。以养蜂儿为业,所以跑的地方不少,动过手的人也不少。

蔡琅亭是汾阳城西石家庄人,和道士蔡泰熙是本家儿。年轻的时候去上海经商,随上这杨班候弟子田兆麟学杨式太极拳,是杨氏的直系传人。在汾阳有杨丽生承接衣钵。

靳屯文元是阳城唐吉庆的徒弟,以硬架金钢八式闻名,本人更是以硬功见长,传说文元家捣炭不用斧子,文元用圪督子就锤成一堆了。抗战时候协助我军锄奸,文革的时候遭迫害,搞外调的人曾经说过: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老头手上竞有二十四条人命,都是汉奸王八蛋,其中孝义家那汉奸绰号是「揩抹绢子」的家伙就老头儿揩抹了的。文元和梁春花是连襟。老汉家老后运不好,去逝后棺材都是徒弟郭殿荣给置办下的。

还有就是古庄村的高斌,手舞两个八十斤的石锁,在晋中农运会上获的「石锁大王」的称号。

民国到建国初期汾阳地面上拳师不少,尚武之风可见一斑。限于篇幅咧,这还有不少没写进来的人物,留待以后再写吧。

近几十年来汾阳形意拳以太谷车、宋两家的传人为多。车派以汾酒厂为基地,是车毅斋先生高足刘俭传李德宏一支,胡中秋师父是代表人物。这一支子咧是内外兼修,练合求柔,积柔成刚,入手有理法,进步有证明,是最接近戴家原传的拳法。

在城里宋氏的一支以武振淇师父为代表,以丹田抖绝劲为明显特征,由内逼外,以《内功四经》为修习依据。

啰啰嗦嗦写了一大堆,我也看得乱咧。说句实话咧,其他门派拳法了不敢评论人家,单说形意拳。

实际上形意没拳,有的是把,修的是活桩。点到为止吧,不能多说。说多了精明人追住问咧,咱是二把刀,师父也不教多说;懵懂人还想抬杠咧,不置那闲气的。

旧日讲究穷文富武。学武是有钱下家儿做的活计;吃了上顿没下顿,练不了几下肚里咕咕地饿的,能行?又有人说传统武术不如散打,那是练习时间和训练強度跟不上,满足了这几个条件照样行。说老派人物厉害,人家一天练多少钟头咧,虎头少保天下第一手孙禄堂的女儿孙剑云说他父亲和他二哥一天练六到八个钟头咧,功夫能不长进?现代社会谁能下这工夫,除了专业运动员。

因为传统的东西打法太残忍,所以早年间拳师之间不敢轻易动手,即便动手也得大致了解对方的根底。武侠书里说两句话不对就动手,那是写书的人不知道轻重。清末民初太谷车毅斋的徒弟「长胜将军」李复祯,手底下打伤致残不百十号好手。倒不是他本人就想打坏人,而是一但动开手就不敢留手呀,稍一大意躺下的就自家,或许这一躺就与世长辞,要不了就重伤,这辈子不用说练武?做重活计也费劲儿。建国后法制健全,民间私下比武也禁绝了,这就造成好多打法失传、拳术呀,就剩下套路演法了,行话叫「基本都是腥活了」,跌扑、旋子、二起脚,满场子飞。也是传统拳法的失真和遭人垢病的地方。

旧的武人一般都低调,不张扬。写到低调呀,说说一个传说吧。大约摸是在这一九四八到四九年左右吧,汾阳来了个马戏团,那时候叫「跑马卖解」的,团里有俩块「烧介格儿」,一个外号叫菜包子,一个叫草上飞。来了这汾阳呀立起这三根接住的旗杆,有三四丈高,挂的狼牙旗写的他们马戏团的字号。演了两天收益还不赖,这就烧不到劲儿来了。第三天半前晌菜包子就放出话来了,说「本地如有高人朋友和他切磋硬功也行,和草上飞比轻功行」。结果没人朝理。一天过的啦,第四天早上说收拾上走吧,喏!杆子上的旗不见了,放倒杆一看不是风刮上走了,拴旗的这绳子刀口齐式式地。走不成了,这和字号里给人家把招牌摘上走了一样,丢的不是旗,丢的是脸呀!这就敲锣鼓聚人,春典叫「圆粘子」咧,说下情话陪不是,目的就是要回旗来。汾阳家当人家还演一天呢,围下一哨人看,不想先是旗丢了,这事才传开。又等了两天也没寻回来,灰溜溜地走了。这事汾阳武术界也不知道是谁割的,至这阵儿是谜。这是练长拳的吴克俭师傅早以前告罢我来。通这件事看民间确实有高人,也体现出汾阳家的风格:「软难斗儿」,哈哈。

好啦,这篇写的长,差不多收挽吧。武林轶事不能多说,怕招惹闲话。拳师刬介绍了民国时有影响的人物和我的两位形意拳师父,其余的咱以后有时间再写不迟。就这罢,放下笔「扯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