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羽钟说鞋晋语汾阳方言系列之——羽钟杂文

2. 羽钟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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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就写鞋吧。这写东西呀全耍灵感咧,灵感一来和鬼抬上一样,手写的速度跟不上脑子里出来的东西;没灵感坐到那儿和呆鸟儿地,纸上的字千亩地里一苗谷儿,你若盯住那俩字看,那家们在那儿七歪八膪地笑话你咧。那一日儿正写的热活咧,领导进来安排活计。这写东西最怕人截路住。火得我几么乎儿把「看不见我正忙?!」说出来,咱把正传和捎办捯杂了,过后一想,哎呀太悬啦!


汾阳人解放以前基本上是自己做鞋。也有买上穿的,少。买上穿的不是字号的掌柜就是公职人员,戴礼帽拄文明棍儿那类人。做鞋之前咧要捻麻绳的,工具用的是「搓砣儿」,铁制,一根细铁棍儿,一头带钩,中间有手碟大小的砣砣。捻绳绳时有钩的一头朝上,悬空,人手搓这圆砣下边的棍儿,搓砣儿转,稍得往进絮麻丝,绳绳比香柱略为细就成了。绳够一段儿了动再缠这钩钩底下,再搓。工艺简单,汾阳人骂人没用说是「你能搓绳绳!」可见要连绳绳也搓不了,这人也基本上就算废了。

居舍有的边角衣料、裁剪下的废旧袄裤这些东西叫「铺衬儿」,北京老话也是这叫法。搐好面糊把铺衬儿一层一层糊好,五层布为一板儿,放在平处,一般有炕是在火火头,用木板砑住,石头配重,焙干砑平。几天以后取出来了动按尺码铰下鞋底样子,这就是鞋板儿。鞋板儿有俩仨铜钱厚薄;三板儿做一鞋底子,每板用细白洋布包边。

码好的鞋底子得用麻绳一锥一线纳出来,针脚必须密,才能保证鞋的结实耐磨。民间土话说是这:「男人怕割麦子间谷儿,女人怕纳底子养孩儿」。手腕戴的手禢褟,类同这护腕地,穿过鞋底的麻绳绳要在手禢褟上绕一圈圈,费劲吃紧。纳底子又麻烦又吃力,所以女人们怕。有讲究的下家纳好的底子用搅了石灰的猪血浸出来,据说这样的底子不是一般的耐磨。

鞋帮子属于面子工程,选料用黑布,衬里是白布的。拓上鞋样子铰好,手戴上「顶针儿」用针线密密地一针一针纳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实纳帮儿」,也为的是结实耐穿。里子面子用面糊「确」是后来做条绒松紧口儿布鞋的事。鞋样子一般用不看了的废旧书报铰成,用完后保存好留的再用。

居舍的人脚大小不一,鞋样子也各有大小。以前汾阳人笑话人或是自家笑话自家文化不高说:「哎呀,看罢的书铰了鞋样子了」。遇上体面人做下不体面事情,人说是「礼帽做了鞋帮子了?」。旧时体面人戴个礼帽么。后来提倡文明礼貌,加如有「杂儿把儿」人出来「侧歪吊线儿」,旁人也指责「礼帽做了鞋帮子啦?」是谐了礼貌的音。还有说「他的帮帮底底我都知道」,这些话都是从鞋衍生出来的。

鞋帮子用黑细洋布沿好口儿,后跟儿边边上略为往里收一下,防止穿上老跌鞋。再用麻绳把鞋帮和鞋底子绱住,一双鞋的雏形也出来了。绱鞋是关键,绱不好鞋穿不了多日儿就「绽帮」了,帮子底子开了。旧时候汾阳人管专门做鞋的鞋铺也叫「绱鞋处」。如果有人说话不靠谱,人就责点:那人说的说的就「走绽」了。走绽一词也是从鞋这儿延伸出来的。

绱好的鞋用楦头撑起定型,大人的鞋面子用骨胶熬化开掺上水稀释了涂抹出来,孩儿们的鞋用槐树上的槐胶胶「喂」出来,后来条绒松紧口鞋是喷水。挨过年时候穿的吧,那可是「铜帮铁底」真材实料呀,即使人不操心在咱鞋上踩一脚,顶多是鞋面子上有些儿土,脚咋不咋,不觉察。那阵儿孩子们过年穿上趏打,时间不长就得回居舍给脚缓缓劲儿,实在是舛得疼咧呀。坐到炕楞上一脱鞋,落地,「喀啷」地一声,灵铛二响地。这就是实纳帮儿靸鞋!

据说解放前,有外地高手到靳屯寻拳把式文远比武,文远下地连鞋也没往起抽,上头俩手封住门户,底下一个拦门寸腿踢到对手臁刃杆(臁骨,小腿骨,又叫迎面骨)上,当下就搓起团皮来。对方疼得口里咝咝地,文远说这是老子还没抽起鞋咧,抽起鞋踢煞你!文远穿的就这种鞋。这种鞋刚穿上又夹又舛的生疼,时间长了踩开就舒服了。如同旧式的婚姻,先结婚后恋爱。

以前做鞋都是妇女们的活计,农忙的时候打帮收秋打夏,平常做饭洗涮、揩抹打扫、伺应老的小的、喂猪喂鸡,做鞋只能是掏空儿或者冬天闲暇下做。旧日家庭子女多,一人做鞋老赶不上众人穿,老汉的孩儿们大的、二的、三儿四儿五儿,遇上孩儿稠的婆娘五儿的鞋还没做现成六儿养到炕上了……,暂一半年父子们只能「拖破鞋,刹破脚」了,没人笑话。孩儿刚利索了接住做,煤油灯豆油灯底下,一锥一绳纳底子,呲啦呲啦……有心待长,把时间变成一双双布鞋,把自家纳成个一脸皱纹、猫腰穹胯、十指变形、看人圪覷眼的老婆家……。

鞋做出来样法儿也跟人的咧,捷骨女人做出来样子妙式式地;膪气婆娘做下人见了撇口,背地里说「蠢帮厚沿」地。解放以后民间布鞋的式样改变了单打一的实纳帮儿,有圆口儿的,方口儿的,冬天的窝子头暖鞋也变成有气眼系鞋带儿的,大路货是条绒松紧口儿的。到后来农村鞋底子变成轮带的,为了劳动耐磨。

八十年代初皮鞋也进入农家日常生活。说有家这独生女,在那时候独生子女还少见,因此可小儿幸的没样儿,及至结婚年纪还常和大人捯牙绊嘴,一句话能顶的人圪咙隙里,把大人瘚得不行。有媒人给说对象咧,在女家见面,俩人单独道讗时女的说:「招到俺家吧,你要应承下我先给你做双布鞋」。女的老子路过窗子底听见这话,大吼声说「娶上走吧,娶上走了我给陪随俩双三角头儿皮鞋」。

那会儿农村青年结婚都穿皮鞋了,平时不怎穿,劳动受苦不得劲儿,尤其是山区,成天下爬山架梁穿皮鞋能把缆筋舛破;城市工人闲常穿皮鞋普遍。八一年冬天,在鞍子巷露天影场看完电影出来,拐到鼓楼东,三四个后生走成一排,三角头儿皮鞋底头的铁云云夜静了响得像战马地,腿一发力,加助跑,「哧啦」滑出老远,鞋底跐出一溜火花……。

我不爱穿皮鞋,爱穿布鞋、运动鞋这些休闲类的鞋。穿皮鞋太严肃,就和要参加甚活动地,把人「把捉」的不行。咱这人懒散惯了,因此不爱穿,写也不想多写。布鞋不分贵贱。建国初开国领袖国家领导人穿过;闲常平民百姓常穿;有一日地看新闻富豪马云也穿着双白边黑布鞋,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舒服了自家的脚再说;几何光学创始人李小文夏天穿布鞋连袜子也不要,自有一番风度。不是有句话咧?「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鞋有讲究。孩子们的鞋袜衣帽刷洗晾晒,不能在院里过夜,太阳落山得收回来。睡觉鞋尖尖不能朝人,「踢腾」的人睡不安生;鞋能朝外放,可是不能正对门,跑打惯了,怕带上人魂灵儿走了;脱下鞋忌两只叠摞,忌一只踩一只的脚后跟,防有人压你或踩你脚后跟;两只鞋不能左右错放,影响人做事颠三倒四;鞋不能打板儿,白事上孝子们才打板儿鞋咧;解放前地痞们就是「歪戴帽大展怀,卜踏的两只烂靸鞋」。卜踏穿鞋不好,不雅;不穿了的旧鞋不能烧火,一是对原鞋主人不利,二是有烧布臭味街坊邻家不让;人死了装椁只能穿布鞋,不穿皮鞋,怕投胎变成骡马;最要紧的是穿新鞋不能踩臭狗屎。汾阳有句俗话说「穿大鞋,放响屁」表示舒坦、由心、放肆、自由,有时候也要看所处的环境,脚大脚小得在鞋里呢,不注意细节操心领导给你穿小鞋的。

从八九十年代市场上卖的鞋就不是真正的布鞋了,有胶底子的、塑料底子的,穿不出这条绒松紧口儿的感觉来。近几年倒是有卖的纯布鞋,价钱又太贵,尤其是这二年好布鞋快顶住皮鞋的价钱了,人家觉察「咬嚼儿」咧。有农村朋友想穿双布鞋叫他老婆做,他老婆说想穿买上双倒对了么,费事败力做那咧。实际上是有阵儿空儿还要跌俩把麻将的了。

看起来布鞋这就退出家庭,永远走向市场成了商品了。或许退出的是一份亲情,而退出的这份亲情又给其他替代品顶上。日月轮转,万物更新,相信不变的还是亲情。喝上茶就上烟写的差不多了就准备收挽吧,口里涩的发苦。哎呀,黑老哇鹐簸箕儿——罢罢儿罢,总算写完了,细法看了看没写的「走绽了」,这回的差事算暂交代了。原本说放到俺空间里,想了想还是紧平台上吧,这是「卖鞋老婆赤脚跑」咧。

在写的过程当中解放前后的资料是我的忘年交王凯先生多年前说的,老头儿肚肚里的东西,语言表达能力,咱坐上火箭撵不上。机缘巧合,多少年不联系的人在写这篇的时候联系上了。在这儿感谢王老先生以前的资料和最近的指点,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