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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巴特勒1956年出生于美国,耶鲁大学哲学博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修辞与比较文学系教授。她被公认为是在世最有影响力的50位哲学家之一,也是性别研究领域的专家。“酷儿”“展演”“性别流动”这些概念都是由巴特勒提出来的。过去,我非常注意性别规范对人的规训,对任何此类规训发生作用的时间、场合、事件都极为敏感,很多时候甚至是过分敏锐。如今,我却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开始从根本上对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名词矩阵作出反应。这个矩阵围绕政治风云、历史变迁、两性矛盾、种族冲突等等等等一系列相关问题衍生出庞大的研究脉络,彼此之间交缠错杂,步步衍生,成团成块。正如我这篇文章里将会提及的名词矩阵一样,它将由书名组成——《Spirit and Flesh》(《灵与肉》)《双性人巴尔班》《中性》《词与物》《性别麻烦》《身体之重》《历史·权力·主体:卡里尔·丘吉尔女性戏剧研究》等等。在这串书名之后,在现实生活里,矩阵沿着“规范”的形成与变化、“逾制与越轨”的内在逻辑持续扩充,它的体量正如我感受到的难以名状、却无处不在的边界组合一样磅礴无涯:这是我所面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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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舒蕙:浙江大学传播学博士,写作者、插画师、艺术家、大学教师。祛魅研究所主理人。致力于视觉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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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1 巴特勒关于性别暴力的最初思考,以及我所遭遇的规范暴政。
- 《身体之重:论“性别”的话语界限》(Bodies that Matter) 译者: 李钧鹏 上海三联书店 2011-8-1 ISBN: 9787542635747
08:00 巴特勒著作中的生命意志与生存能量。
17:15 关于翻译的若干问题。
19:33 如何阅读巴特勒的艰涩文本。
26:05 《身体之重》到底在说什么?将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截然两分进行分析,其错误究竟在哪里——以双性人故事为案例。
- 《双性人巴尔班》(Herculine Barbin dite Alexina B.) 译者: 张引弘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4-1 ISBN: 9787208156531
- 《双性人巴尔班》这本书帮助我打开对“询唤”的关注。我如何向异性恋人群解释自己的情况,以及原有阐释体系的荒谬性——灵感来源于这本书。
- 1868 年,巴黎贫民区的医学院街,在一间简陋、肮脏的阁楼里,一位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双性人自杀身亡,旁边放着一本自传的手稿。1897 年,这本自传以《阿莱克西纳·B的故事》为名出版,讲述一位年轻女孩如何一步一步走向“选择成为男性”后的绝望至巅。1978 年,福柯把这部自传连同那些讨论“真实性别”所依据的医学和法律文件一同编辑出版,并附上重要导读,阐释了双性人的身体如何成为话语/权力管控的对象。
- 针对性别模糊的身体,阿莱克西纳写下自己的感受:“那个年纪,女性的优雅开始形成, 我却既没有从容的步态,也没有花季女孩呈现出的丰腴的四肢。我的脸色病态地苍白,表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痛苦状态。我的轮廓生硬,总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不断生长的薄薄的绒毛覆盖着我的上唇和脸颊的一部分。可以想见,这种独特性常常为我招来玩笑,为了不被当作笑柄,我常常用剪刀充当剃须刀。但毫无疑问,这只能让它越来越浓密、越来越显眼。我的身体也完全被绒毛覆盖着:因此即便是很热的天气,我也小心地不像同学那样让手臂暴露在外。至于我的身材,它一直瘦得可笑。”
- 在《双性人巴尔班》这本书中,医生用冷静的笔调评判阿莱克西纳这具身体的时候,对其外部生殖器官的描述依据的仍然是男、女外部生殖器应有的规范,包括大小、双性器官相距远近、发育完善的规范标准,都来源于传统的男女二元分立的准则。纵观全球范围内,迄今为止,医生总会在婴儿出生时宣布 “这是一个男孩” 或者“这是一个女孩”,这就是医学话语对性别的询唤。“这种询唤将婴儿从‘它’转换成‘她’或‘他’,而在这个命名过程中,男孩被‘男孩化’了。通过对性属的询唤,他被引入语言与亲缘的界域。而在《双性人巴尔班》这个故事中,以“真实性别”为判断前提的医学询唤活动却嘎然而止、根本无法进行下去。面对这具性别模糊、在“男孩”和“女孩”规范方面双双偏离的古怪肉体,明确的分类活动难以持续。于是,探究巴尔班的真实性别、帮助确定巴尔班确定性别成为首当其冲的任务。福柯质问道:“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真实的性别吗?现代西方社会以近乎顽固的坚定态度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现代西方社会令‘真实的性别’这一问题遵循某种事物秩序,而在这一秩序中,人们可以自以为唯一重要的是身体的真实性和快感的强度。”
- 然而,询唤即确立规则,对物质身体的社会规则。
47:09 尼采、康吉莱姆、福柯关于主体形成和生命哲学的讨论,以及与巴特勒思想体系的关系。
55:53 我为何如此喜爱福柯、尼采、巴特勒这样的学者?他们的共同魅力是什么?与他们个人的学术研究和学术修养有什么样的关系?
01:08:17 关于物质身体的幻想,这种幻想说明了什么问题?什么是人?主体是怎样形成的?我们在什么样的意义上遵从和反抗规范?
01:11:50 巴特勒价值观、人生观的概括。
01:15:23 再谈父权制。对当前流行的“父权制”批判的反思和质疑。
01:20:34 巴特勒在《身体之重》之后写了什么?
01:35:40 《身体之重》关于“性属在燃烧”的“扮演”讨论。以一部电影、一部纪录片与一部电视剧为讨论范本:
- 电影:窈窕淑男
- 为什么不能做自己?为什么总要压抑自己的个性?强奸和追求之间的距离到底是什么?女性主义者本质而言就是羡慕可以做男人?许多问题被连续不断地抛出来。在影片最后,桃乐丝一边念着自己编织的台词,一边爽快地撕掉假头发和假睫毛,他大声说着:“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角色。”带着一脸傲然。我并不觉得这是女性一生中最高光时刻。这依旧是只属于男性的高光时刻。他向女性们展示了如何既成为自由自在的骄傲的自己,又如何可以不通过任何“女性的技巧”却仍然俘获男人们的心,还能获得事业的全面成功。有这样的女人吗?有。极少数幸运儿罢了。比例低到几乎没有讨论的价值。我可以百分百地确认,在这条由无数女性主义者用演讲和吵架铺陈的康庄大道上,并不存在桃乐丝的美好人生。
- 这不过又一次重复了二元性别规范的神话而已。
- 纪录片:巴黎在燃烧
- 电视剧:姿态
- 在看纪录片《巴黎在燃烧》和《姿态》时发现四个有趣的点:
- 第一,上世纪末,transgender还会称呼自己为gay。在一些我认为非常古板无趣的学者那里,他们也会称呼变装者为“穿异性服装的同性恋”。这显然不准确但足见此类认知的有限性。
- 第二,我对MOTHER这个说法非常有兴趣。在美剧《姿态》里,这个词被翻译成“母亲"/“妈妈”。但在《巴黎在燃烧》这部纪录片里,被翻译为“帮主"。人们赋予MOTHER以新的意义,MOTHER必须是帮派(家族)里最闪闪发光的能者,MOTHER的地位靠的是战绩和实力。MOTHER会帮助家族里的所有人,支撑他们渡过难关。MOTHER的新意义是我过去从未想到的。在顺直人群这里,人们对于Maternity(母性)的崇拜也好,反思也好,从未有这么混沌有趣的角度,这完全是对经典父权制的一种修补请注意是修补, 而不是颠覆。
- 第三,美剧《姿态》虽然是跨性别历史上的一次重要书写,但无疑是极端消费主义的。具有观察力的观众都能发现,《姿态》里,所有的跨性别女性都是时尚气息浓郁而且极具“女性气质"的。但在纪录片《巴黎在燃烧》里,人们可以看到,除了少数年轻的trans以外,大部分trans连胡渣都不掩盖,在浓重的装扮下雌雄一体, 活脱脱的“中间状态",许多人甚至融合得非常怪诞才觉得这才是现实,也是顺直人群始终视他们为妖怪的原因。激素短缺和即时审美肯定都是原因,但最重要的是,能成功跨到另一头的性别里去、并不会被大部分人一眼认出这简直是天赐的幸运。大部分人只能骑在中间儿,两头都不沾。就像在一辆trans的通勤车上,始终到不了岸:可谁说“骑在中间儿”不好?但实际情况是“混沌" 在舞会上是精彩的,在现实里却是悲惨的。我还记得《她他》的作者简·莫里斯,他写过,在自己还未完成性别重置手术、只靠激素过活的那些日子里,他是如何怪诞且不被认可的。
- 第四,变装舞会究竟意味着什么?这要回到巴特勒对《巴黎在燃烧》的解读,在巴特勒看来,扮装走台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将一种幻觉和想象制造成真实性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色人种的女人与女同性恋者是被排除在幻识性承诺的场域之外的,并且她们在对扮装、易性、摹拟的幻识性的集体追求中,构筑的总是一个被拒绝和嫌恶的身份认同。想象性的建构并不能颠覆异性恋强制体制,反而是霸权性异性恋文化的作用使然。但她仍然认为《巴黎在燃烧》有其价值:“《巴黎在燃烧》之所以值得解读,关键并不在于它通过去自然化策略将白人身份和异性恋性属规范再理想化,而是它对亲缘关系的经常摇摆的再表述。”巴特勒试图强调概念的摇摆不定并去实践这种流动性,以让人们看到概念的不稳定性和可变性。她还将《巴黎在燃烧》与兰西·雀朵洛(Nancy Chodorow)的《母职的再生产》进行比照,并探讨其对精神分析与亲缘关系的影响将颇具意义。
- 巴特勒在许多访谈视频中强调酷儿的概念和展演实践不仅适用于同性恋人群,也同样适用于男女二元人群或其它性别人群,这是一种在现有话语框架中实践其社会变化和重建的可能方式,是一种可能的抗争和超越的方式:“性别展演描述了这种卷入一个人所反对之物的关系,即用权力来反对自身,以生成非传统的权力模式,建立一种有别于‘纯粹的’对立的政治抗争,也有别于对现有权力关系的‘超越’,而是艰难地从不可能纯粹的资源中塑造未来。” 即一种她一直以来强调的非暴力共同体建构的可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