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如何理解妻子的“怨”?从陈朗的悼文谈起

我们要如何理解妻子的“怨”?从陈朗的悼文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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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持人:林子人

上个周末,似乎整个社交网络都在热议陈朗博士缅怀亡夫徐晓宏的那篇悼文。徐晓宏生前是密西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他于2023年12月12日在美国因病医治无效逝世,时年45岁。在关于他的最早一篇讣告中,我们得知徐晓宏是一位“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文化社会学和中国研究领域极具天赋的学者,是中国改革开放年代成长起来、2000年以后出国求学一代中的杰出代表”,也是一位热心公共事务、关切国家前途命运的公共知识分子。

那篇讣告提及陈朗的段落呈现的是一个典型的贤妻形象:她为了徐晓宏的学术追求,放弃了香港理工大学的终身轨教职,过去两年在照顾丈夫和年幼女儿的同时,还在攻读临床社会工作硕士学位。悼文作者写道,“我们敬佩和感谢陈朗为晓宏和家庭做出的巨大奉献与牺牲。”

然而当陈朗自己动笔撰写她眼中的徐晓宏和家庭,我们终于看到一个自身也极富才华的妻子在所谓的“巨大奉献与牺牲”中,种种难以与外人道的感受:在丈夫取得职业成就时内心痛苦的尖叫——当丈夫沉浸于学术研究和宏大概念时,自己却要直面家务琐事,尽管她也和丈夫一样,热爱哲学和理论;在丈夫以女性主义者的身份自诩的时候,对男性难以“知行合一”的无可奈何;在目睹丈夫为论文被拒而痛苦的时候,对现行学术体制的失望……

这篇悼文之所以迅速在社交网络上传播开来,或许是因为从女性视角剥下浪漫爱的面纱、公开剖析婚姻幽微之处的文本还是太少了。而在女性主义思潮风起云涌的当下,这篇悼文也切中了许多女性(特别是年轻女性)对异性恋婚姻的怀疑甚至恐惧。陈朗的故事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婚姻就是一个要求女性隐忍、奉献、牺牲的制度,即使一位家境优渥、才华横溢的女性也不免要忍受这些。

对于这篇悼文引发的巨大关注,陈朗又发表了一篇补充说明。她是这样回应那些觉得她“怨”的读者的:“那些觉得我‘怨’的读者(不管是同情我还是批判我),其实都低估了我作为一个独立自我的立场。晓宏从来都不应该是属于我的,正如我也不属于他。在爱之前,我们必须先成为自己。”

我个人向来认为,他人的生活冷暖自知,外人是很难置喙的。但这篇悼文和它引发的种种争论已超出了个人经历的范畴,衍生出了不少具有公共性的话题。因此,本期编辑部聊天室,我们就聊聊陈朗的悼文。

【本期嘉宾】

董子琪  潘文捷  徐鲁青  尹清露

【音频&文字版整理】

孙杨 黄东婕(实习记者)

【时间线】

06:09事业与家庭的两难背后:贪婪的工作和劳动异化

08:16爱与怨的交织,同等强烈也同等真实

10:15我们都是爱里的学生,别被套嵌女性主义的模子

12:10女性笔下的悼文?一场难得的公共演说

13:43被允许的两种例外情况

14:57苏轼和归有光,对每一任妻子都深情

16:57结构与个人之辨:学术体制的高度竞争性

18:54五四婚姻与许广平的困境:“我从你身上学到什么”是一种进步女性的迷思

20:31女生才关心智性恋?

21:05当代婚姻:平等的起始点与瞬间倾倒的天平

22:49“这是个结构性问题”

26:14摇摇欲坠的棋盘,墓碑上的论文二维码

30:47不婚不育,是激进还是保守

33:45被误解的表达者:女性个人经验的公共叙述

34:43婚姻是一纸不完全契约

37:05被臆测的女作家:文学中的私生活

38:16 “Taylor Swift之年”,唱出自己的具体经验

【本期节目中提到的理论、文章和书籍】

·陈朗《请君重作醉歌行》《我的几点说明》

·202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Claudia Goldin)《事业还是家庭?女性追求平等的百年旅程》

·英国剑桥大学古典学教授玛丽·比尔德《女性与权力》

·伍尔夫的日记《写下来,痛苦就会过去》

·伊沛霞《追怀生命:中国历史上的墓志铭》

·孔慧怡《五四婚姻》

·法国文学家、龚古尔文学奖获得者米歇尔·图尼埃《亚当家族》

·人类学家布鲁诺·拉图尔提出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

·弗雷泽《食人资本主义》

·费代里奇《凯列班与女巫:妇女、身体与原始积累》

·美国学者克里斯托弗·卡特林《离开学术界:实用指南》

·聂辉华《一切皆契约》

【本期节目使用的音乐】

Violin Concerto in F major, RV 293 'Autumn' - Complete Concerto

Sonatina No. 1 in C Major - III. Vivace

The Fairy Queen, Z. 629 - If Love's a Sweet Passion (For Recorders - Papalin)

展开Show Notes
HD157936z
HD157936z
2024.1.29
文本的本质是一篇悼文,是告别。告别逝者,更是告别一个阶段的自己,所以陈朗抛出所有复杂的情感。从这点来说,她是始终知道怎么爱自己的。
Lynn伐清:她知道,但她没有完全践行,仍旧妥协,把精力用来分担而不是发展自我,就像她先生支持女性主义,但在行为上还是不自觉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形式,这对于有才华和自我意识的人(甚至不用强烈自我,不论什么性别都会难受的; 这种谁都无法知行合一的困境,靠看似单薄又强悍的爱和一些现实的裹挟来维系,是会造成痛苦,理解她的痛苦
大力强:无法知行合一的痛苦。太精准的总结
5条回复
界面文化,文化播客届的黄埔军校
格来
格来
2024.1.28
很能理解主播们的困惑。她们的诘问在于,当资本主义和父权制深度绑定,我们能否以一种与资本主义共谋的方式去打破父权制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以深度参与功绩社会为目的的不婚不育,这种行为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理解为保守的。但这绝不是批判不婚不育。我们可以想象一种同时打破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制度的新的未来吗?
旅行者一号耶:我认为很难吧……资本主义需要劳动力/生产原材料,一个来自女人,一个来自自然
aaaddd
aaaddd
2024.1.28
提到不婚不育的女性,一会儿“激进主义”,一会儿“极端保守”……咋滴?现在催婚催育的话术都这么高级了吗?
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做的一个非常正常的决定,怎么就那么多“你不结婚生子,你不正常”的指摘呢?
圡卜:能够保证自己能够到中老年或者晚年依然能够拥有不婚不育的自由的本身也是少数吧,一般拿这套不婚不育保平安的话语去攻击其他人选择的都是还没经历或者有能力不经历这一点的群体,而攻击的话术认为对方明明有选择的自由是自甘堕落咎由自取才遇到婚姻的困境,如果足够有能力就应该不结婚,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能力主义、社达的思维吗?指责的不是那些选择不婚不育的独身主义者,而是那些可能自己也没有经历过痛苦却完全对身处婚姻中的女性毫无共情同理心的人。
田方块儿:催婚催育的反面不是不婚不育是反婚反育。催和反就是一体两面的啊,她们说自己对反婚反育这一社会现象的看法也不代表她们在指摘不婚不育的人吧..
9条回复
不要高估了知识分子 身边很多读了很多知道很多的知识分子 反而处理不好自己的亲密关系 过不了一个很辛福的生活 因为他们太喜欢用大的概念套用和解释个人的生活 低估了个体行动的力量 个人觉得大的东西看到知道就可以了 能量还得用来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是第一位的
文约词微:对呀 其实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说到底也就是钱和看孩子的问题,夫妻都选社科教职就是会有经济压力,如果在大陆和一方父母住在一起家务压力就会小很多,就讲了那么多理想志向,说到底其实蛮朴素的,先挣钱,挣到钱家务外包,能找到靠谱的人看孩子,拖家带口到国外没有经济储备,你拼教职和背井离乡的打工人没啥本质区别,说一千道一万,钱理想孩子亲情爱情,这些取舍和你有没有经济实力关系很大,和你学历工作没啥关系。
恭喜聊天室播客化!!
Cynthia星
Cynthia星
2024.1.30
21:09 男的是,我一定要得到点什么,而不是学到什么
32:36 不婚不育是极端的保守。
大元大迟:同意,还有比不婚不育更和平的非暴力不合作了嘛?
19:29 19:46 进步女性、现代女性的迷思“我想要更加进步,想要从你身上学到点什么东西的想法步入这段婚姻”——这哪里是“进步女性、现代女性的迷思”到头来这不就是精英女性的慕强恐弱的择偶吗?!而且这种说法还存在一种风险,即会将“不这样做的女性”推到对立面。换言之,如果我找了一个“不强但善良”的伴侣,我就不是进步女性了吗?另外,我始终觉得,之所以成为伴侣,一定有超出“个人追求”以外的情感因素,比如互相提供情绪价值,能够在情感需求上提供支撑……毕竟我们是人,不是机器。如果出发点只是我想从里学到点什么,完全不必让对方成为丈夫,从朋友、同事的角度就学不到了吗?
这是冷脸洗内裤的升级版,沉思洗内裤
HD1013814c:哈哈哈哈哈
Jillian
Jillian
2024.1.30
拽这么多父权,结构不公,还是在一个知识分子的体系里不接地气。我看了陈朗的整个叙述,只觉得女性真的是水做的,在不同环境下都能顽强活着。在在丈夫事业不如意,生病缺钱的境地下,放下自尊努力去营生。敢问男性能这样吗?作为一个自称是女性主义的男公知,首先就应该撑起养家糊口的大旗,让老婆去搞自己的事业。否则谈什么女性主义这种假大空的话啊!
墨韵_7DUn
墨韵_7DUn
2024.1.30
还以为是男的在聊,果然只有女的才会聊😂
28:48 不婚不育从字面看确实像保守的逃避,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在反抗一种制度,不代表断绝亲密关系和人的本能。另外,就像夺取一种政权的第一步是要先暴力推翻旧政权,我并不认为现阶段不婚不育是懦弱的,毕竟要完成女性的革新,最早的一步就是先要有勇气逃出
大力强:太赞同
卡洛斯
卡洛斯
2024.1.30
董子琪是鼓腹而游的筱狸吗
午后狂喜:是的
妙汉:以及林子人是鼓腹而游的Nelly!
小碗鱼粥
小碗鱼粥
2024.2.10
主播们一边宣扬着改变棋盘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边在挑刺苛责现有的女性主义者,听起来也是挺矛盾的,在批评女性主义者之前不如先把批判的目光放在压迫女性的另一方上,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团结吧。既得利益者只会想要恢复到更极端更父权的制度下,怎么会想着跟你一起改变父权制。
Penguinxx:点了
郑浩聪
郑浩聪
2024.1.30
聊这个话题很有勇气,尤其是在时间和体裁的限制下没有办法充分解释自己的情况下。
onnuck
onnuck
2024.1.28
终于终于!好多熟悉的声音
卡夫卡Kafka:奶粒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会说“各位听众好,欢迎收听新一期的鼓腹而游…”
家养水獭初号机:还要伴随“噔噔噔噔噔”的bgm
3条回复
HD665751k
HD665751k
2024.1.30
只说结婚这个话题,其实很多问题不需要讨论,只看逐年形成的选择就知道利弊。女性抱怨婚姻,并越来越多地不婚或者离婚后没有再婚;男性千方百计结婚,盛大的舆论在于推动不给彩礼而结婚。
29:56 我觉得《儒林外史》里的人和徐完全没有可比性。因为对于那个前现代的人来说中举意味着可以通过身份和官职跻身于数量占据总人口可能只有百分之几的统治阶层,并进而分得更多的利益,寻租的机会。但是对于徐的学术和命运来说最符合的恰恰就是韦伯那篇演讲《学术作为志业》,这一点在讨论里面很少看到有人提及。
zeizei来耶
zeizei来耶
2024.1.31
33:01 32:57 确实同意主播关于不婚不育保平安是保守女权的推理过程,那么所谓“正确的”或者“激进的”女权观点应该是什么呢?是敞开怀抱面对婚育吗?在当前这样的结构中还不是会落得母职惩罚和资本主义陷阱。就像面对结构我们应当团结所有力量,情景化的缔结男女关系。但真的以个人姿态面对中国最当下的环境,不婚不育是不是必然出现的革命阶段呢?那么这种保守政治的下一步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