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蟹工船》——小林多喜二
今天读的是前部分的一个章节,主要是描述蟹工船上的工作情况以及当时日本农民的普遍情况
- 捕蟹游记——恶海捕蟹记
今天给大家读的是两本游记中的捕蟹cut。 第一本:《侣行.2,中国新格调:爱到极致,行到极端》,作者张昕宇,这本非常好读,因为有朋友伴侣同行,所以在读的时候,会有一起同行感,为时235天,从上海出发,路经济州岛、宗谷海峡、阿图岛、荷兰港、洛杉矶、圣卢卡斯、加拉伯戈斯群岛、圣地亚哥、乌斯怀亚、乔治王岛、南极。 第二本:《邮向星辰大海:邮轮摄影师的环球游记》,作者徐菘霙 。这本书,趣味性更强一些,书中有很多彩色照片,航线也是黄金航线(东亚航线、洲际航线、南太平洋群岛航线、巴拿马运河航线和阿拉斯加航线) 给大家推荐的纪录片《恶海捕蟹记》英文名《Deadliest Catch》有很多季,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很有意思。 阿拉斯加捕蟹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职业之一。捕蟹人在恶海中一次次生死搏斗捕捞的正是帝王蟹——餐桌上的顶级美味。白令海面积将近26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险恶、最难以预测的水域,也是阿拉斯加蟹的产地,是“恶海捕蟹记”的发生地。在捕蟹季的白令海水域经常出现北极圈风暴,巨浪和寒风在耳边制造着巨大的噪音,让你在甲板上冷得瑟瑟发抖,站立不稳,也听不清同伴的高声呼喊,一道冰冷刺骨的海浪会朝着你扑来。此时的气温大概零下十度左右,强风时速高达26公里,巨浪高达10米。在这样的环境下,会让人深刻地感受到大自然的骇人力量以及人类的渺小。 白令海峡的捕蟹季大约在每年10月到11月,每天捕蟹工作可达20个小时以上,在摇晃的捕蟹船上操作着重达350公斤的捕蟹笼,以鳕鱼、鲱鱼、沙丁鱼碎肉作为饵料,放入蟹笼中的饵袋内,吸引蟹群。在投放蟹笼,收笼中可能会不小心随蟹笼坠入深海,或者断指等危险。若是不留意天气,很可能会发生严重的意外事故,例如巨浪侵袭捕蟹船后常伴随大量海水涌进甲板,这些海水在低温下极可能使船上捕蟹笼及船舷结冰。因为结冰的捕蟹笼和船舷会产生巨大的重量导致渔船翻覆。当然压伤、撞击和骨折都是渔民的家常便饭。在每年的捕蟹季节,几乎每周都会有渔民丧生,有因为溺水和体温过低,也有过船员被大浪卷下海丧生的例子。尽管这样,除非遇到了可能危及生命的严重伤势,不然即使受伤,船员都只能休息几小时就继续工作。也正因为这样,捕蟹工的酬劳十分丰厚,在一艘满载而归的渔船上,每位渔民可以在5天之内赚到2~10万美元。 还有小红书上一个博主,叫“北极流水账”,是中国贵州不服输的女孩,她正是在挪威巴伦支海做着捕蟹的工作,很辛苦,但是有时可以看到北极熊,海狮,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或者说有过捕蟹的体验,人会变得格外宽广吧,反正坐在工作台上的我是挺想体验的。 谢谢大家听到这里,下期给大家读《蟹工船》,看看小林多喜二笔下,九一八事变后日本蟹床上的反战反政府斗争,是一本无产阶级文学。联系当下巴以战争,🚫tiktok下,共产主义的波澜。也许会有别的感触。
- 《小米的创业思考》——我对互联网思维的理解
由于最近小米SU7的发布,对小米手机,汽车,万物互联,以及雷军本人的热度也再次上涨,尤其是雷军本人的营销很多,几乎都要爱上雷军了。 我想从这本书里,能看出雷军为什么会营销,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米粉,雷粉。 用心与用户交朋友,了解她们的需求这是产品开发的核心。也是能营销出圈的亮点。 一个程序员的求索 我的职业生涯始于金山软件,是这家公司的第6号员工。金山成立于1988年,中国的第一代程序员英雄求伯君把自己关在深圳蔡屋围的一家旅馆里,用3个月时间写出了WPS。在此后的30多年里,金山一直扛着民族软件大旗,在通用软件领域为中国牢牢守住了一个重要的战略阵地。这个过程中有过巨大的荣光,也有过巨大的痛苦。 软件交付的是功能,就像WPS提供的是文字处理能力,我们卖出拷贝,用户获得能力。而且,这种交付是一次性的(至少在新世纪全面互联网化之前是这样)。即便今天微软的营收中Windows、Office依然占比不小,但Office也有Office 365这样的订阅服务。订阅,正在逐渐替代拷贝,这实际上是一种按需付费。 不论是受技术局限还是受意识局限,按需付费在20世纪90年代是无法想象的。那个时候,金山正在“前有微软,后有盗版”的绝境中苦苦求生。软件本身是一种工具,而工具并不是服务。同样是提交代码,通用软件和互联网有着完全不同的境遇。这也成了令我和金山长期痛苦的命题。 软件的界限 1987年,我从湖北省仙桃市的沔阳中学(现在叫“仙桃中学”)高中毕业。当时我最喜欢的学科是化学,原本也以为自己以后会学习化学专业。高考前填志愿时,我的一个好朋友跟我说,他想报计算机专业。为了和这个朋友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我也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我顺利考进了武汉大学,开始了我的程序人生。我发现,写程序真的是我所遇到的最幸福的事。写程序就像写诗一样,需要想象力,需要有简练的表达能力和构建世界观的能力。出色的程序,就像诗一样简洁优雅。我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写程序上。 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也是靠写程序积攒的。在大学里,我用两年时间就修满了所有的学分,后来就有了很多时间,有时候帮人写写程序,还能赚点钱。再后来,我跟朋友合作写过国内最早一批杀毒软件之一《免疫90》、加密软件《BITLOK》等。 这个阶段,我接触到了一个新的文字处理软件——WPS。第一次看到它时,我不敢相信这是中国人写出来的软件,水平之高让我非常敬仰。怀着一颗崇敬的心,我尝试对它进行反编译,实现了破解,顺便加上了一点我认为有价值的功能进行改良。我没有想到,这次尝试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WPS的作者找到了我,邀请我加入金山软件。 当时金山还很小,我成了这家公司的第6号员工。后来,我按照公司安排,成立了北京金山,在北京组建起一支研发团队。那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的团队拥有一群顶尖的程序员,WPS一路高歌,运行在几乎中国每一台电脑上。 直到微软来了。1995年,我和金山都遭遇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这一年4月,我带队花3年时间打磨的基于Windows的办公套件“盘古”上市。为了这款我们寄望极深的办公套件,金山投入了上千万元的开发成本,几乎压上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累。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们一记致命的重拳,我们原本预期上市半年能卖出5000套,结果整个产品生命周期销量都没能达到2000套。血本无归的惨剧。 金山这样的金字招牌,花了这么大的心血做的产品,怎么就卖不动呢?我有点不服气。我内心觉得,肯定是销售出了问题。于是,我自己带头去店面站店,到销售一线看如何发现用户的需求,学习怎么做好用户需要的产品。第一天,我连一套产品都没卖出去。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一样。我非常绝望,于是我就站到一边,仔细观察店里的老销售员是怎么卖软件的。我发现,销售员不是看到用户就开始讲产品的技术特性,而是顺着用户的需求,根据用户的使用习惯和偏好来介绍产品,有时候,用户提出来的功能需求恰好是我们做开发时的盲点,这给了我巨大的启发。到了第四天、第五天,我终于明白如何销售了。到了第七天,我成了当天的销售冠军。 那个时候,在中国,电脑刚刚开始普及。站店那段日子,每天都有几个客户一进店就问有没有电脑入门的软件。我有点诧异,学电脑,买本书看不就行了,还要买个软件学吗?我总是很耐心地告诉他们,真的没有这样的软件。被问了很多次以后,我终于恍然大悟,既然这么多人想买,做一个不就完了吗?说实话,这种软件真的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们立刻开发了一个计算机学习软件,就叫《电脑入门》,以最快的速度推向市场,结果大获成功,进入了软件畅销榜。 金山活下来了,我却失去了理想。当初我加入金山,就是希望创造Windows时代的新辉煌,缔造一家伟大的公司。理想有多美,破灭时就有多痛。对一个充满激情的年轻人来说,没有比失去理想更可怕的了。这一年4月,我向求伯君请辞,他不批准,让我先休息。于是,我开始了一段放空的生活。 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泡在网上,在CFIDO的西点站点上做好一个版主。每天早晨7点起床后就开始上网,一直做版主的管理工作,同时灌水、解答大家的疑问,直到凌晨2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年。 在这半年里,我有两个收获。第一个是增强了对网络用户社区的理解,比如怎么管理好一个社区,怎么做话题、活动运营能提升社区的活跃度,社区用户在意的是什么,甚至小到一个帖子怎么写才能有更多用户阅读、互动。 第二个就是对金山团队的反思。金山几乎是个纯研发公司,我们的研发技术绝对是一流的,但我们并不那么懂产品,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产品是用户真正需要的。做产品不是炫技,如何把功能做到更人性化、更迎合用户的需求,跟技术同样至关重要。 这时,中国的互联网市场迎来了启蒙期。1997年,丁磊从体制内辞职,当年末成立了网易;1998年11月,腾讯成立。同年12月,四通利方与北美华人资讯网站华渊合并,成立新浪网。1999年,阿里巴巴、8848成立。中国互联网风起云涌的日子来了。 尽管金山离生死线最近的是1996年,但最为痛苦的是1999年。如果说,对于1996年的生死挣扎,我们事后知道我们错在了哪里,那么1999年的痛苦最折磨人的地方在于,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却被抛入了最痛苦并且看不到尽头的炼狱中,而你鼓足勇气都不敢去想象的目标,却被别人不费吹灰之力跨越。 2000年,中国门户网站迎来了上市潮,中美两国的互联网公司几乎同步迎来了第一波投资热潮,各类互联网公司的估值以超出人们想象的程度往上翻。同样是编程序、写代码,一位程序员从软件公司跳槽到互联网公司,顿时就身价百倍,为什么?凭什么? 当时我还不明白,软件是一个工具,互联网提供的是服务,软件完全可以借由互联网的形式和渠道转化为一种面向用户的服务。而这一点,正是金山在2010年后的移动互联网时代重新焕发活力的题眼。 1999年互联网的烈火烹油和金山软件的落寞,让我和金山都意识到,我们需要重新探索能让金山的技术梦想继续燃烧下去的新方法。 关于互联网的两次长考 当时,面对互联网热潮,金山团队的每个人内心都非常焦灼。我明白在这样的潮流面前,我们不能做时代的看客。虽然有十年的商业经验,但我仍然想不明白:这些公司靠什么挣钱?什么时候能挣回烧掉的钱?实在有太多想不通的问题,我决定先跳进去,边做边想。 想了半年多时间,一直到1999年10月。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这样几个道理: 1.互联网就是一个工具,未来每个公司都会变成互联网公司。 2.做电子商务最有前途。因为互联网是一个先进的生产工具,传统公司应用互联网最快的方式就是电子商务, 2004年的中国互联网刚刚度过了一个严酷的冰河期。2000年前后上市的几家门户公司,刚刚凭借增值电信服务撑过了没有商业模式、没有收入的生死关头。阿里巴巴在这一年击败了eBay旗下的易趣,赢得了C2C(用户对用户)电商平台战的胜利,而与淘宝一同出生的支付宝才刚刚崭露头角。腾讯也在这一年上市,QQ占据了国内即时消息市场的领先地位,但人们还在观望它跟微软旗下的MSN谁能在最有价值的市场笑到最后。 以今天的目光看,2004年的中国互联网正在实现从邮箱、门户式内容、工具供给到规模流量变现,再到服务付费的跨越。此时,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谷歌已经成为全球互联网商业模式的典范,脸书也在这一年悄悄诞生。 而金山依然在苦海之中,仍然在痛苦地摸索出路。我不得不再次思考,互联网公司到底是什么? 金山的痛苦经历让我不得不一再思考互联网的本质。这些思考让我最终发现,长期来看,并不存在所谓的纯互联网公司,互联网的特性是一些原本就存在的商业创新或准则在新技术条件下的极致放大,互联网思维是可以应用于互联网时代所有行业的方法论。 2004年9月,我在出售卓越网的协议上正式签了字。对创业者来说,卖掉亲手创办的企业是极为痛苦的经历。我为了尽快从痛苦的情绪中走出来,决定尽量不上卓越网,尽量不见卓越网的老同事,而把主要精力用来总结卓越网的成与败,琢磨未来的发展机会。 这些思考逐步凝结成了几个最核心的命题:什么是互联网?为什么互联网公司毛利率高、增长快?未来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在思考求解的过程中,我一面重新梳理卓越网过去所有的决策,一面带领金山的团队重新学习“谷歌十诫”。足足想了半年多,我才觉得自己对互联网有了一点点感觉。这个门道是什么呢?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互联网是一种观念!互联网其实不是技术,而是一种观念,是一种方法论,抓住这种方法论就能把握住互联网的精髓。 当时我做了一些初步的总结: 1.互联网首先是工具,未来不存在所谓的互联网公司。 2.互联网是一次观念的革命,只有改变观念,才能跟上互联网时代。 再接着细细琢磨,就得出了如下的结论,今天回想起来也非常有意思。 1.开放和合作是互联网公司成功的关键。互联网首先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每个人都是节点,互联是互联网成功最关键的要素。任何封闭式的业务模式都会遇到很大挑战。 2.互联网公司最厉害的是靠机器赚钱。一旦完成产品研发,用户量达到一定的规模,只要开着服务器就可以赚钱了。到了这个阶段,产品研发推广的边际成本为零,服务器带宽成本逐年下降,毛利率自然就上来了,业务增长速度也比较快。而且,机器是7×24小时工作的,当然运维人员要全天候确保运营质量。 3.口碑营销和网盟是互联网公司营销的核心。互联网公司直接面对所有用户,好产品仅靠口口相传就能成功。与拥有用户的其他互联网公司结盟推广,也是有效的推广模式。 4.互联网公司管理相对容易。首先是业务、内部运作系统高度IT化,这一点和传统公司非常不同;其次,很容易推动量化管理;还有,对人的依赖性并不高,很容易做知识管理,系统自动记录了大部分人的工作,人员流动对企业影响比较小。 5.互联网公司靠提供服务来挣钱,而软件公司靠卖产品挣钱,这种模式决定了软件公司的业务不容易持续稳定增长。一定要从卖产品模式转向卖服务的模式。 6.互联网的关键就是快。互联网产品的模式就是研发人员和用户一起开发产品,有阶段性成果就先推出去,听用户反馈,按用户意见去修改。 7.未来10年的热点是移动互联网,手机上网是一种趋势。 想清楚了这些,我做了两件事情。 1.从2005年年初开始,我在金山内部发布了全面转型互联网的动员令,现在金山的业务几乎全部来自互联网。 2.2006年年初我毫不犹豫地投身移动互联网行业,比如投资了乐讯(当时移动互联网最大的社区)和UCWeb等,并亲自出任UCWeb董事长,为移动互联网行业摇旗呐喊。这些都是我深思后的决定。 2007年,历经8年努力,在金山上市之后,我决定辞职,就此离开金山。 深爱的地方却无法成为梦想应许之地,这当然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在互联网的“前现代”,先是一个看客,后来成为一个苦苦挣扎的模仿者、追赶者,这并不是我的追求。所以,我离开了金山,重新思考未来在哪里、互联网的本质和它在下一个时代可以做到的事。 今天回过头来看,我甚至有些感激那个时候的失意,它让我提前走向了互联网的下一个时代。
- 京都绿——无尽夏
因为最近看了有关日本的沉浸式vlog,特别的治愈享受,萌生了对日本景色的向往,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找了写京都夏日比较好的书 库索的《自在京都》里面的京都绿,很美,能感受到绿色海浪向你袭来,幽幽的花香捕捉故事,你沉浸其中,漫无目的散着步,从晨光到霞光,缓缓一日便这样过去,你和夏的邂逅从此开始,直到秋风来叫你。 仲夏,去了趟嵯峨野。在京都,岚山是少数几个我不太喜欢的地方,从前是日本各路文豪都要到此一游的景点,如今也因此被各国慕名而来的游客占领,熙熙攘攘。只有在梅雨时节,我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嵯峨野——此地在岚山北侧深处,有京都市内少见的山中景致,往深处去游客渐少,悠闲自在。 每年进入5月,至暑假开始前,是京都相对静谧的一段时间,对淅沥梅雨感到厌烦的人不在少数,因此他们并不能察觉,古都如何在连绵一夜的雨中,长出了零星若叶[插图]和繁茂树荫,只是一个微妙的转折,便铺天盖地绿了起来。 我执意称这种绿为京都绿。京都是红叶胜地,深秋层林尽染的山野,在夏季首先绿浪涌动,比别处更加浓烈嚣张。我也执意认定,最能体现京都绿的地方只有嵯峨野。 嵯峨野有座常寂光寺。寺内被枫林覆盖,秋季不乏观光客。夏季游人断断续续,喧闹一阵寂静一阵,如同潮汐来去,却始终有个老头儿站在参道尽头,举着硕大的相机拍着眼前的一切:石叠参道两侧的高大枫树,在5月中旬便会抢先冒出新绿,在仁王门前站定,能看见枝叶覆盖在茅草屋顶上,清风徐来,世界微微颤动。唯一的烦恼是,蚊虫在这幽寂绿意中也会变得猖狂,成群结队围攻过来,你要抬头听风看树,它们便直直朝你眼底撞去,大概也是出于自然天性。 “要往更高处去哦,”路过那拍照的老头儿时,他突然对我说,“山顶的杜鹃开得正是时候。” 常寂光寺高处有山庄“时雨亭”,这像是一个为梅雨季而生的名字。这时节庭院里绽放着紫色山杜鹃,在日文里写作“黐躑躅”,原是京都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花,却不知为何在这儿突然变异,花瓣越发狭窄细碎,零星遍布山坡,又得一不明所以的昵称:花车。在常寂光寺的山顶驻足听风,可以在风中眺望远山,能看见比叡山和大文字山的纤细棱线,亦能看到祇园和东山的微微轮廓,天气晴好。 历史上,嵯峨野是平安时代许多贵族和文人逃离尘间、隐居和避世的栖身之所。在荒芜的田园风景中,又藏有一间小小的草庵,入口隐秘,貌不惊人,游人常常三过门前却还未发觉。草庵的名字却很风雅——落柿舍,据说曾是俳句大师松尾芭蕉的爱徒向井去来的隐居之所,是可以写进日本文学史的存在。 落柿舍的故事也像俳句一样充满玄机:向井去来隐居期间,这座闲寂草庵的庭院内栽满了柿子树,某年深秋,40株柿子树枝头齐齐挂满了金黄色的果实,一位来自都城的商人表示想要买下它们,谈妥价格,提前支付了定金——然而就在那个晚上,狂风大作,满院柿子悉数掉落地面,不留一个在枝头。前来取货的商人看见这幅景象,大惊失色:“作为一个走遍天下的商人,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柿子树,却还未见过果实如自杀般掉落的景象。十分抱歉,你能把钱退给我吗?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落柿舍由此得名,几经拆建,风格越发简朴。松尾芭蕉倒是十分喜欢这里,前后专程来小住过三次,最后一次正巧也是在五月,留下了“五月雨や色帋へぎたる壁の跡”的俳句,大意是说:从前豪华的落柿舍,如今也破落衰败了,墙壁上残留着色纸掉落的痕迹,屋外的五月雨倒是温柔地下个不停啊。 因有了芭蕉加持,如今落柿舍小小的院落里,每天都坐着写俳句的人们。寺里专门设置了收集俳句的小信箱,供人创作完成后投稿,每年都会评选最佳作品。我坐在藤萝架下望着这些人,才意识到藤花已掉落多日,只剩绿色的藤萝爬满天井,才知道写进俳句里的都是当下的自然万物。人们之所以要跑到小小的草庵里创作俳句,也是因为在这里能够捕捉风物。院内立着一块牌子,以春夏秋冬为主题划分,分别列出了不同季节能在这座院落里找到的俳句旬物。夏季这一栏中,大约有菖蒲、百日红、都忘、紫阳花、伪宝珠、姬沙罗、黑花瓶梅和藤空木。柿子则要等到秋天了,听人说,到了深秋,草庵门口甚至有人摆摊卖新鲜柿子呢。 若是夏天有雨,或许可以去不远处的祇王寺,那里是京都知名的“苔寺”之一。雨水润湿满庭苔藓,绿地之上笼罩着绿林,堂内有圆形格子窗,坐在窗前,能从一株低矮的绿树中看出大千世界。祇王寺是在《平家物语》中登场的名寺,发生了悲剧恋情,如今常常人满为患,可若是遇到一个冷清的雨天,便能懂得它有种避世的好,千年不移。 若是艳阳高照,最好像我这样毫无目的地乱走,去一家不知名的小店吃一锅嵯峨野著名的汤豆腐,窗外有杜鹃花正在绽放,自己也如同置身画中,然再喝一瓶冰镇啤酒,带着微醺继续走过菜地和农家。农家妇人正聚在一起收拾菜地,孩子们举着网捕蜻蜓,遇到我时都高兴地打招呼:“你好呀!”路过竹器专卖店,有绿色的竹筒酒器,老竹用来做酒壶,若竹用来做酒杯,也有翠绿色的竹筒花瓶,说竹子是砍下来不久的,拿回家用水养着,不出半年就会从绿色变成黄色。路过门前站着狸猫的人家,路过荒芜的庭院与挂满果实的树,最后你也许也会看见那块写着“直指庵”的路牌,也许会因为太喜欢这个名字,便一路追踪而去。在蜿蜒小路的尽头,竹笋从竹林里悄悄冒出,竹林后藏着一座寺院。 于是,在临近关门前的半小时里,你会幸运地将整间寺院包场。坐在本堂里,正对一片漫无边际的绿意,杜鹃鸟盘旋啼叫,落日的余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地面上悠悠滑动。 探访直指庵的人并不那么多,因此它被一些人称为“隐寺”。在这座小小的寺院里有留言本,记录着来访者的心情,那些让他们感觉痛苦和艰难的事情,那些人生中对谁也无法启齿的秘密——关于升学和就职,家族和朋友;关于无法传达的恋情,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忏悔;关于婆媳关系困扰,健康状况的忧虑;关于老年生活的不安,看护亲人的辛劳……后来听说,因为这册写满了人生艰辛的本子,一些人专程来到直指庵。据说从1965年开始,寺内已经集满了5000多册心情日记。多少人曾坐在这里悄悄哭泣,与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陌生人分享人生,然后各自回归生活,谁也未曾再邂逅谁。 那个留言本上的一些语句给我冲击,令我不断读下去,离开时距离关门时间已经过去了10分钟,寺院的小和尚站在门口等我,并未抱怨半句。我匆匆踏出,听见身后重重一声,大门正在徐徐关闭。在那捡来的10分钟里,我站在本堂前认真地读着用毛笔写下的一段话:“朋友哟,不要随意对这世界叹息,也不要随意感到虚无,众人生下来,众人活下去,各自在各自的道路上有悲伤,各自在各自的道路上有艰辛。朋友哟,迄今为止的道路上,从今往后的道路上,内心时常感觉疲倦的,并非只有你一人啊。” 在直指庵的留言本上写下心情的人,就算无法寻得人生的答案,也一定会将自己的感悟传递给另外的人。听说在每年的春天和秋天,寺院会将这5000册留言本全部限时对大众公开。一定又会有人再度来访,对于自己某时的绝望心情,已经可以一笑而过了吧。 你看今天,当我走上归程,黄昏徐徐降临,嵯峨野空无一人,京都绿到天际。 最后给大家分享了一些我喜欢的松尾芭蕉的俳句,希望大家喜欢这一期 推荐B站up主:Ryukororo 视频:BV1ya411s7w2;BV1k24y1P7pL
- 未成年人犯罪
近期看到了河北邯郸三名未成年人疑似杀害一名同班同学的案件,和未满十二岁的男孩杀害四岁女孩,仅接收六个月心理矫正便返校学习, 比较气愤,录的,后续我会看更多的资料,和大家进行探讨
- 《我在京都居酒屋》——苦瓜炒鸡蛋
作者:库索 这是一本很轻快的书,适合疲惫工作之后的小读物,喜欢喝酒的或者初试喝酒的,可以看看,每章都有酒品的介绍,有兴趣的可以买来尝尝,倒也是不错的体验。 对冲绳料理一见倾心,大约与我的中国人的身份有关系。日本料理追求食材的原味,多有生食,调理方法则以蒸煮为主。我的胃被烟火气孕育,时常对炒菜有渴求,而冲绳料理有流行的做法“チャンプルー”(杂炒),就是将豆腐和蔬菜之类的食材混在一起杂炒。考据者普遍认为:“杂炒文化”始于琉球王国时代,是中国、日本、朝鲜,以及东南亚诸国在海上贸易中多种文化融合的结果。至于冲绳方言的杂炒这个词,源头究竟是中文还是马来西亚语,仍未有确论。 在冲绳能吃到的杂炒有许多,例如炒丝瓜、炒豆芽、炒豆腐等,我最爱吃的也是最常见的一种:苦瓜炒鸡蛋。苦瓜是冲绳和南九州才有种植的蔬菜,偶有少量出现在京都的超市里,也都是产自这两地。冲绳人对苦瓜是怎样的态度呢?我曾经在一家民宿的早餐里看到,苦瓜切成圈,和西瓜还有杧果摆在一起,不做任何加工地生吃。可见冲绳人真的不怕苦。 苦瓜炒鸡蛋的灵魂,既不是苦瓜也不是鸡蛋,而是午餐肉。比起外地人爱用猪肉,冲绳人尤其是石垣岛一带的冲绳人,非午餐肉不可。午餐肉是战后驻地美军带到冲绳的新兴饮食文化,被冲绳人发扬光大,开发了许多本土做法,流行的是包在饭团里或是煮进味噌汤,家庭餐桌上最常出现的是午餐肉煎蛋,比较另类的则是用来做咖喱或天妇罗。虽然日本各地都能买到SPAM[插图],但只有冲绳的超市里才拥有繁多种类,以盐味浓厚和脂肪含量细分为十几种:汉堡专用,饭团专用,炒饭专用,沙拉专用,煎蛋专用,意大利面专用……还有加入了辣椒或是胡椒之类的奇怪口味。我因是SPAM狂热分子,每次离开冲绳前都会快递一大箱回家,常年储存的则是盒子上画着苦瓜炒肉的一种,依照标签上的配方,是“薄盐味”。最近才听说,其实冲绳的午餐肉分为两派:SPAM派和TULIP[插图]派。前者是美军带来的,后者则是丹麦品牌。又听闻多数冲绳人其实更爱TULIP,其肉味浓厚而盐分更少。总之,多亏了午餐肉,冲绳也成为日本全国罐头消费量第一的地区。 最近在超市里又见到冲绳苦瓜。尚未立夏,还没进入最盛旬期,因此不够肥满。但它带着鲜嫩的青翠色,和外面铺天盖地新绿的季节一样,勾起了我的憧憬。便擅自决定:是吃苦瓜炒鸡蛋的时候了。食材不费事,再买一块木棉豆腐就好。冲绳人有自己的“岛豆腐”,质感更粗糙,调理时直接用手撕,但在外地买不到,只好使用替代品。 许多年前,黄伟文给陈奕迅写过一首《苦瓜》,我一直认为写出了这种蔬菜的世界观。其中有两句歌词:“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完全是我的心路历程。作为一个中国南方人,小时候家里餐桌上隔三岔五就会出现凉拌苦瓜,我厌恶它长相吓人,味道更堪称生化武器。年少时谁不爱甜呢?以为日子如同蜜糖,往后都是大好天光。苦瓜的苦,不只是令人皱起眉头的苦,是会让人避而远之的那种苦。 妙就妙在,苦瓜的这种苦味,一旦有了爱上的瞬间,爱意便会日渐深厚。我爱上苦瓜是30岁之后的事情了,也如同黄伟文写的:“今天先记得听过人说这叫半生瓜,那意味着它的美年轻不会洞察吗?”几年前我遇到一位日本的出租车司机,聊起“什么食物是从前讨厌后来变成挚爱的?”便想起苦瓜来。对方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学会喝啤酒的人,就会爱上吃苦瓜,它们的苦味异曲同工。” 也许如同啤酒应有下酒菜,我至今仍不爱吃凉拌苦瓜,觉得没有被中和的苦缺乏了一些意味深长。有些人为了去除苦瓜的苦味,料理前会先将它煮一煮。我也不喜欢那样,被煮过的苦瓜变得软绵绵的,丧失了原本清脆的口感。我的秘密武器是盐,将切成片的苦瓜腌制5分钟后冷水洗净。盐是生命的光,能让苦瓜的苦味也变得隐秘起来。 我很喜欢冲绳的陶器,它作为食器的质朴和粗糙感无与伦比,也像是冲绳人亲切的气质,和苦瓜炒鸡蛋这种乡土料理是绝配。今年我在吃着苦瓜炒鸡蛋的时候,似乎也闻见了南国的海的气味。苦瓜出现在餐桌上之后,意味着夏天不远了,在炎热的酷暑之中,那样的苦味正好抚慰没有食欲的胃,也是这么抚慰了失去了期盼的中年人的心。 那首歌最好的一句是怎么唱的?“做人没有苦涩可以吗?”仿佛中年人的人生格言。 今夜的酒 ホッピー(霍皮) 霍皮被称为“东京下町酒场三大招牌”之一,其实是一种啤酒味的清凉饮料,原材料里加入了麦芽和啤酒花。它诞生于1948年,正是战后啤酒价格高昂的时期,庶民轻易喝不起啤酒,就发明了这款替代品,兑上廉价的烧酒一起喝。既能感受到啤酒味,还能满足酒精需求,关键是很便宜,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大众居酒屋里风行。今天人们青睐它的原因似乎是另一个:因为不是真正的啤酒,无须担心痛风。 在京都的居酒屋几乎见不到霍皮,我因为憧憬那种昭和时代的味道,就在网上下了单。寄来套装的除了基本款的白瓶(普通啤酒味)和黑瓶(黑啤味)两种以外,还有一瓶金宫烧酒和印着LOGO(标志)的啤酒杯。于是家里的霍皮就该这么喝:先把霍皮和烧酒都在冷冻室里放一个小时,这样拿出来的时候,会有些许浮冰。杯子也先打湿水,然后冻一小时或更久,杯壁会结上厚厚的冰,就取代了冰块。把烧酒和啤酒按照1:5的比例先后倒进杯中,竟然真的浮起泡沫,像啤酒那样。 我喜欢的日剧《倒数第二次的恋爱》中有一集,三个40多岁的独身女人在高级餐厅里喝香槟喝得乏味了,就说:“去和新桥的大叔们喝霍皮吧!”新桥也是东京知名的庶民酒场,和霍皮的气质是一致的:平易近人,不拘小节,以烟火气治愈中年人的疲惫。 但其实霍皮并不是那么美味的酒,比起生啤来说差远了。为什么还我要喝它呢?大概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今天能够轻易喝到廉价又美味的啤酒是多么值得感恩的一件事,人间值得。
- 马克思和燕妮的情书
bgm:春夜喜雨 白头吟——余惠承 我一直想要找到情侣写给对方的情书,想要探讨或者说是感受就算是同一份爱情,在双方感受里绝对也不是同一份,肯定带有不同色彩,着墨的地方肯定也是不同的。 今天偶然翻书就看到了,马克思和燕妮(马克思妻子,也是一位舞会皇后)的情书,他们的故事也很有趣,是富家女和穷书生的故事,更是一位女性辅助一代哲学家成长的故事。 我就不在这里,复制他们的情书了,看完读完他们的书信,有所感触,想到了波伏娃《第二性》里对恋爱女人男人的描述。很有意思,波伏娃像是预判了所有爱情模板,戳破了爱情的宗教性。但是描述的毕竟是很抽象复杂的情感,看过不代表,真的能体悟,更不代表,他们说的全是真理,给大家提供一个视角。 我选一些片段给大家 马克思→燕妮 暂时的别离对你我都有好处,过于频繁的接触会让一切丧失新意,因而磨灭事物之间的差别。就像宝塔在离得近的时候就失去了高度,若日常琐事接触得太多,一切不愉快就会被过度放大。热情也是这样。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会完全由于亲近而表现出热情,但只要它的直接对象在视野中消失,热情也就不复存在。真挚的热情,由于它的对象的亲近会表现为日常习惯,而在别离的奇异影响下,反而会壮大起来,重新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的爱情就是这样。当空间分隔开了我们,我立即明白,时间对于我的爱情,就像阳光雨露对于植物使其生长一般。在你远离我的时候,我对你的爱情,就会显示出它像巨人一样的本来面目。 在这爱情中,我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感情,重新发现生而为人的意义,体验到了那种强烈的热情。现代的教育让人变得越来越复杂,让人产生了对一切主客观印象都不相信的怀疑主义,而这只会让我们变得渺小、软弱、啰唆和犹豫。然而爱情——不是对费尔巴哈的“人”的爱,不是对摩莱肖特的“物质的交换”的爱,不是对无产阶级的爱,而是对我的爱人,也就是你的爱——使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燕妮→马克思 女子的爱情与男子的爱情不同,也必然不会相同。女子能给予、并毫无保留地永远给予男子的,只有她的爱和她本人。那么,她也理应在男子给予的爱中得感到安全和满足,应当在男子给予的爱中忘掉烦忧。 唉,卡尔,这就是使我悲哀的原因。你那炽热而感人的激情、动听的甜言蜜语、充满想象力的作品,会让其他姑娘狂喜,却只会让我害怕,而且,往往给我带来绝望。现在的我越是沉湎在幸福当中,那么将来等你充满激情的爱消失时,等你变得冷漠时,我就会面临越发可怕的命运。卡尔,你要知道,由于担心不能永远拥有你的爱情,我失去了所有欢乐。在你的爱情里我难以陷入沉醉,只因我觉得这份爱缺乏永恒的保证。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我和你坦白一切吧,卡尔,这些想象却没有让我觉得自己多么不幸,甚至,如果你失去了右手,我的心里反而会充满快乐和幸福。你知道吗,亲爱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能真正成为你离不开的人了,你会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爱着我。我想,那时我就成为你真正的左膀右臂,记下你所有的奇思妙想。所有这些想象是那么真实和生动,以至于我好像听到了你动听的声音,耳边是你滔滔不绝的亲切话语。我仔细地倾听着,用心地为众人记录着。你知道吗,我常常在心里为自己描绘着这样的画面,那个时刻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正在你身边,我是你的,整个人都是你的。只要能让自己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性》 人的爱情和神秘之爱的最高目的,是与被爱者同化。价值的衡量,世界的真相,都在他的意识中,因此,为他服务是不够的。女人试图用他的眼睛去观察;她阅读他看的书,喜欢他喜欢的画和音乐,只对同他一起观赏的风景和来自他的想法感兴趣;她接受他的友谊、他的敌意、他的见解;当她寻思时,她竭力听到的是他的回答;她的肺里想呼吸的是他已经呼吸过的空气;不是从他的手里接过来的水果和鲜花,没有香味和味道;她的主观环境空间颠倒了,世界的中心,不再是她所在的地方,而是意中人所在之处;所有的大路从他家出发,并导向他家。她使用他的话语,重复他的手势,染上他的嗜好和习惯性动作。 在所有恋爱的女人身上,可以找到同样的特点。需要时,她以情人的名义虐待自己;她整个人,她所有的一切,她生活的所有时刻,都必须忠于他,这样才能找到存在的理由;除了他,她什么也不想占有; 真正的爱情应该建立在两个自由的人互相承认的基础上;一对情侣的每一方会互相感受到既是自我,又是对方;每一方都不会放弃超越性,也不会伤害自身;两者将一起揭示世界的价值和目的。对这一方和那一方来说,爱情将通过奉献自身展示自己和丰富世界。 真正的爱情本当承受对方的偶然性,就是说,承受对方的缺点、局限、原始的无缘由;爱情不会成为一种拯救,而是成为一种人际关系。盲目崇拜的爱情给予被爱的人一种绝对价值,这是在所有外人眼中显现出来的第一个谎言。 最后我觉得卓文君致司马相如的《白头吟》这首诀别诗很应景,也放一起了。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欢迎大家和我一起讨论
- 《失落的世界:新兴国家发展的陷阱与教训》——昂上素季
作者是郭建龙 我选读了,本书的最后一章,夹缝中的缅甸女神,昂山素季。很大原因是因为我高中非常喜欢她,几年过去,因为罗兴亚人,对她的风评大变。对于她政治家的身份不做评价,只觉得她还是那样的坚毅优雅。所以今天读此文章,怀念她。 不了解缅甸的同学,也可以来听听看,这章对缅甸的讲解讲得比较清楚,有哪些实力,jun方和民主联盟之间的博弈 除了印度和巴基斯坦之外,还有一个国家也可以算在南亚的范畴之中。它在最近10年内也在经历着重大的变革,不仅在经济上,也在政治上,同时又有着极大的回潮。随着中国出海战略的发展,以皎漂港为核心的海上替代通道也逐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因此,在本书的最后,不妨探讨一下缅甸最近的民主化和经济走向。 成也女神,败也女神,最近几年,世界上评价变化最大的一个人是昂山素季。2015年,世界一片欢腾,为昂山素季领导的zhen dang获得了缅甸的zhizhen权拍手叫好 主导一个国家从封闭落后,走向开放和发展。然而,仅仅过了几年,昂山素季却突然被妖魔化了,由于她对待边境上的罗兴亚人问题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无法达到西方的期望,于是各国开始纷纷谴责这位曾经的女神。许多大学撤回授予她的荣誉职位,西方国家的各级政府和机构也在剥夺她一系列的奖项和荣誉称号。 幸运的是,在她的家乡,女神依然是女神。 悲剧的重要原因。一个制度最重要的时期,是它刚刚建立时。民主制度虽然从长期来看是有利的,但在短期内,却要影响许多既得利益的分配。为了把各种利益集团拉到一个框架内进行博弈,需要一个颇孚众望又带点强力色彩的人主持工作,这个人既要有开阔的思路、认同民主制度,又不能有野心进行独裁统治。或者可以说,他的统治色彩必然带上一定的魅力型领袖的特征,但他本人又足够清醒,避免独裁之路,这样这个国家才较容易度过最初的学徒期。
- 《自深深处》——王尔德
今天本来是想找一本,女性作家写的爱情故事或者情书的,但是没有找到令我喜欢的,然后看到了这本书,介绍的还很不错,就想着和大家一起,我一边看一边读给大家,结果感觉不是很有意思,以我现在的状态来说也不是很能get到,感觉有点普通甚至没太大意思的书 大家想听就听吧
- 《小年兽》——熊亮
年,新年快乐! 祝大家新的一年重新开始,万事顺意
- 《沿着季风的方向》——老挝 白的大象
刘子超的旅行文学,南洋的故事有着金钱与爱情,有文明丧失和苦难诞生,有信念宗教,有现代化未能侵蚀的尊严,有各色人的交互故事。 今天选读了老挝,和我的家乡邻近的国度,是可以在国境线远眺的地方,是可以在市集上吃到老挝人卖的水果和小吃,可以从父亲口中听到懒散老挝人的故事。梦境幻之又幻 永珍[万象]的华尔兹 在上升的气泡中,我变成一条鱼 在酒杯中游荡,欢乐有淡黄色的氤氲 湄公河上落日如血,小舢板像匕首插入染红的河口 河水平静流淌,流成时间黑色的长发,梳弄着山川入梦 当19世纪的星空,重新吞噬码头烟雾缭绕的寂寞者 海员俱乐部的甲板上,枝形吊灯小姐正跳起 一支孤悬的华尔兹 致命的孤独感,像热带疾病轻易传染了人们的神色 新式旗袍和高跟鞋,一朵摇曳的罂粟花,桌子晃动不止 人们碰着酒杯,露出醉眼惺忪的微笑 “那是个轻佻的女人,”有人红着眼说 “和十五个国家的水手睡觉。” 有人为此哭泣,有人则沉默不语 我闻到栀子花的香味,并疑心这并非真实 两千公里外,祖父正品尝陈年的女儿红 而我注视着这个夜晚,阴郁的天空中 有一道倾斜的光线 老灵魂们轻易识别彼此,灯笼裤和发黄的麻布衬衫 像法国人固执的偏见,包含在每一次历史性的叙述里 在这个荒谬的时节,季风还未来到 干燥的街道布满灰尘 我试图抚摸枝形吊灯的脚踝,她毒辣地望着我 在我的白衬衫上印下鲜红的唇印 我感到幸福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 仿佛一切都无法改变 我仍然游荡在亚热带的街上,像一只愚蠢的甲虫 试图走过所有隐秘的角落,呼吸 在太阳穴的盒子里猛叩,巨大的芭蕉下 我不知道仍有某种可能,正聚集根部的力量思考 我吸烟、咳嗽,在一个醉汉静止的目光下 眺望湄公河对岸的灯火,对我来说 距离产生的永远是恐惧,是一种绸缎般的空虚 是的,那条河永远在那里,保持着一种强烈的姿态 仿佛另一片天空,映照着世间一切 正在毁灭的事物 清晨,永珍的燕子唤醒了我 黑色的翅膀给我的目光加上无情的封条 我不再相信世界仍然保持昨夜的模样 显然,河水已带走一切,海员俱乐部也荡然无存 跳华尔兹的女人变成白床单上的一朵石楠花 窗外的风抚动绿色的叶子,孩子赤脚跑过沙石 种子已在昨夜长成星星,开出鸡蛋花一样的云朵 而剩余的皆已隐去,我只能在一只草狗的梦境中 想象即将来到的日子: 雨季来临,河水陡然漫过河床 两岸的疯狂和愚蠢都将从地球的镜面上抹去 一片水连着一片水,呼喊连着呼喊 直到在山顶,人们重新紧紧围起柴堆 跳起古老的祭神之舞 我听到了楼下面包店里法国女人的歌声 像尘世的幸福一样可怕,迎着正午的光线 刺破了草狗的梦境 我像得了热病一样战栗不已 在这所空荡荡的公寓,寂寞如被狼掏空的内脏 空调的滴水声在丈量时间,天空呈现出 曝光过度的白色 从箩筐里,集市倒出它湿淋淋的蔬菜 和一串黑皮肤的农妇 运冰车在热浪中驶向市区的每一家咖啡馆 我是多么熟悉啊,这个陌生的世界 就像在最初的时间里,我在相册中 凝视父亲童年的肖像,多年以前 法国人离开这里,留下一只濒临破碎的空杯 美国人把杯子打碎,而现在 人们把它重新黏合起来,用来啜饮波罗芬高原的咖啡 再喝一杯酒吧,加入文明的进程 人们从河里取水酿酒,酒喝下去变成尿,尿撒进河里 在这样的循环中,人类获得了尊严和存在的意义 请原谅我的实言相告,我已被四月下午的热情感动 它超越小乘寺庙的尖顶,超越回忆和叙述 像窗前匍匐如群山的猫,超越一切对人类苦难的怜悯 这个城市有着不同寻常的寂静 女人仍旧很美,头发上滴下珍珠 蓝色的碎花裙子,像一片包裹岛屿的大海 我听到蚌张开双臂的声音,等待着夜晚重新降临 ——在海员俱乐部的甲板上,在被黑暗修饰过的孤独里 是的,有一瞬间,我是如此渴望夜晚 渴望这座城市,我那年迈而脂粉满面的情妇 渴望亲吻她苦涩的嘴唇
- 《谈美》——慢慢走,欣赏啊
朱光潜的美学散文集《谈美》 我选了最后一章,讲人生的艺术,真善美,需要慢下来欣赏,不仅是趋利而蝇营狗苟,不是遮掩自己的本质不做伪善的事和人。对待自我既要严肃也要豁达。 人生是多方面而却相互和谐的整体,把它分析开来看,我们说某部分是实用的活动,某部分是科学的活动,某部分是美感的活动,为正名析理起见,原应有此分别;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完满的人生见于这三种活动的平均发展,它们虽是可分别的而却不是互相冲突的。“实际人生”比整个人生的意义较为窄狭。一般人的错误在把它们认为相等,以为艺术对于“实际人生”既是隔着一层,它在整个人生中也就没有什么价值。有些人为维护艺术的地位,又想把它硬纳到“实际人生”的小范围里去。这般人不但是误解艺术,而且也没有认识人生。我们把实际生活看作整个人生之中的一片段,所以在肯定艺术与实际人生的距离时,并非肯定艺术与整个人生的隔阂。严格地说,离开人生便无所谓艺术,因为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因为凡是创造和欣赏都是艺术的活动,无创造、无欣赏的人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名词。 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这种作品可以是艺术的,也可以不是艺术的,正犹如同是一种顽石,这个人能把它雕成一座伟大的雕像,而另一个人却不能使它“成器”,分别全在性分与修养。知道生活的人就是艺术家,他的生活就是艺术作品。 过一世生活好比做一篇文章。完美的生活都有上品文章所应有的美点。 第一,一篇好文章一定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其中全体与部分都息息相关,不能稍有移动或增减。一字一句之中都可以见出全篇精神的贯注。比如陶渊明的《饮酒》诗本来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人把“见”字误印为“望”字,原文的自然与物相遇相得的神情便完全丧失。这种艺术的完整性在生活中叫做“人格”。凡是完美的生活都是人格的表现。大而进退取与,小而声音笑貌,都没有一件和全人格相冲突。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是陶渊明的生命史中所应有的一段文章,如果他错过这一个小节,便失其为陶渊明。下狱不肯脱逃,临刑时还叮咛嘱咐还邻人一只鸡的债,是苏格拉底的生命史中所应有的一段文章,否则他便失其为苏格拉底。这种生命史才可以使人把它当作一幅图画去惊赞,它就是一种艺术的杰作。 其次,“修辞立其诚”是文章的要诀,一首诗或是一篇美文一定是至性深情的流露,存于中然后形于外,不容有丝毫假借。情趣本来是物我交感共鸣的结果。景物变动不居,情趣亦自生生不息。我有我的个性,物也有物的个性,这种个性又随时地变迁而生长发展。每人在某一时会所见到的景物,和每种景物在某一时会所引起的情趣,都有它的特殊性,断不容与另一人在另一时会所见到的景物,和另一景物在另一时会所引起的情趣完全相同。毫厘之差,微妙所在。在这种生生不息的情趣中我们可以见出生命的造化。把这种生命流露于语言文字,就是好文章;把它流露于言行风釆,就是美满的生命史。 文章忌俗滥,生活也忌俗滥。俗滥就是自己没有本色而蹈袭别人的成规旧矩。西施患心病,常捧心颦眉,这是自然的流露,所以愈增其美。东施没有心病,强学捧心颦眉的姿态,只能引人嫌恶。在西施是创作,在东施便是滥调。滥调起于生命的干枯,也就是虚伪的表现。“虚伪的表现”就是“丑”,克罗齐已经说过。“风行水上,自然成纹”,文章的妙处如此,生活的妙处也是如此。在什么地位,是怎样的人,感到怎样情趣,便现出怎样言行风采,叫人一见就觉其谐和完整,这才是艺术的生活。 俗语说得好:“唯大英雄能本色”,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世间有两种人的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伪君子”则竭力遮盖本色。朱晦庵有一首诗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艺术的生活就是有“源头活水”的生活。俗人迷于名利,与世浮沉,心里没有“天光云影”,就因为没有源头活水。他们的大病是生命的干枯。“伪君子”则于这种“俗人”的资格之上,又加上“沐猴而冠”的伎俩。他们的特点不仅见于道德上的虚伪,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叫人起不美之感。谁知道风流名士的架子之中掩藏了几多行尸走肉?无论是“俗人”或是“伪君子”,他们都是生活中的“苟且者”,都缺乏艺术家在创造时所应有的良心。像柏格森所说的,他们都是“生命的机械化”,只能作喜剧中的角色。生活落到喜剧里去的人大半都是不艺术的。 艺术的创造之中都必寓有欣赏,生活也是如此。一般人对于一种言行常欢喜说它“好看”、“不好看”,这已有几分是拿艺术欣赏的标准去估量它。但是一般人大半不能彻底,不能拿一言一笑、一举一动纳在全部生命史里去看,他们的“人格”观念太淡薄,所谓“好看”、“不好看”往往只是“敷衍面子”。善于生活者则彻底认真,不让一尘一芥妨碍整个生命的和谐。一般人常以为艺术家是一班最随便的人,其实在艺术范围之内,艺术家是最严肃不过的。在锻炼作品时常呕心呕肝,一笔一画也不肯苟且。王荆公作“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诗时,原来“绿”字是“到”字,后来由“到”字改为“过”字,由“过”字改为“入”字,由“入”字改为“满”字,改了十几次之后才定为“绿”字。即此一端可以想见艺术家的严肃了。善于生活者对于生活也是这样认真。曾子临死时记得床上的席子是季路的,一定叫门人把它换过才瞑目。吴季札心里已经暗许赠剑给徐君,没有实行徐君就已死去,他很郑重地把剑挂在徐君墓旁树上,以见“中心契合死生不渝”的风义。像这一类的言行看来虽似小节,而善于生活者却不肯轻易放过,正犹如诗人不肯轻易放过一字一句一样。小节如此,大节更不消说。董狐宁愿断头不肯掩盖史实,夷齐饿死不愿降周,这种风度是道德的也是 艺术的。我们主张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主张对于人生的严肃主义。 艺术家估定事物的价值,全以它能否纳入和谐的整体为标准,往往出于一般人意料之外。他能看重一般人所看轻的,也能看轻一般人所看重的。在看重一件事物时,他知道执著;在看轻一件事物时,他也知道摆脱。艺术的能事不仅见于知所取,尤其见于知所舍。苏东坡论文,谓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这就是取舍恰到好处,艺术化的人生也是如此。善于生活者对于世间一切,也拿艺术的口胃去评判它,合于艺术口胃者毫毛可以变成泰山,不合于艺术口胃者泰山也可以变成毫毛。他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孟敏堕甑,不顾而去,郭林宗见到以为奇怪。他说:“甑已碎,顾之何益?”哲学家斯宾诺莎宁愿靠磨镜过活,不愿当大学教授,怕妨碍他的自由。王徽之居山阴,有一天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忽然想起他的朋友戴逵,便乘小舟到剡溪去访他,刚到门口便把船划回去。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这几件事彼此相差很远,却都可以见出艺术家的豁达。伟大的人生和伟大的艺术都要同时并有严肃与豁达之胜。晋代清流大半只知道豁达而不知道严肃,宋朝理学又大半只知道严肃而不知道豁达。 艺术是情趣的活动,艺术的生活也就是情趣丰富的生活。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情趣丰富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享受这种趣味。一种是情趣干枯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没有趣味,也不去寻求趣味,只终日拼命和蝇蛆在一块争温饱。后者是俗人,前者就是艺术家。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觉得有趣味”就是欣赏。你是否知道生活,就看你对于许多事物能否欣赏。欣赏也就是“无所为而为的玩索”。在欣赏时人和神仙一样自由,一样有福。 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标语牌劝告游人说:“慢慢走,欣赏啊!”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 朋友,在告别之前,我采用阿尔卑斯山路上的标语,在中国人告别习用语之下加上三个字奉赠: “慢慢走,欣赏啊!”
- 《家园何处是》——从泗水到怡保
华人史学家、教育家,前香港大学校长王赓武的亲笔撰述,在不确定的时代洪流里领悟“家”和“爱”的真谛。 1930 年,我在荷属泗水出生,那时经济大萧条刚击垮了资本主义世界。我们离中国有千里之遥,中国遭到军阀割据,现在又面临新兴海权日本帝国入侵的威胁。我的故事真正的起点,是我们一家三口试图返回故乡中国,但最后只走到怡保,抵达英属马来亚。往后十五年间,还有一次次的尝试以及一次次的失败。1947 年,我们一家三口的确抵达了南京,却不是就此快乐还乡。八个月后父母就打消了念头。再过九个月,1948 年底,我也放弃继续尝试,返回我成长的城镇。 等待回到中国以及重返马来亚,这两者形塑了我的人生,影响远比我意识到的还要深刻。如今老迈的我发觉一生中有好多环节都可回溯至这两地,也看得见年轻时的故事有双重视角。南京的意象让我想起人生中似乎几度追寻的目标,而怡保则代表了我生活其中并学会珍爱的多元文化世界。 多年以后,经过在三大洲间迁徙的日子,我了解称怡保为家乡不是单纯感情用事。我人生最初的十九年里,大多时光都在怡保的不同地区度过。怡保笼罩在想象中的祖国阴影下,不过在怡保成长让我对英国保护下的马来诸州带有好感,这份好感长存心中。与此类似,虽然我和南京关系并不密切,但南京在我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回想在南京度过的日子时,我发现自己也会想起人生的其他时期,不禁把往日回忆与日后的经历联系起来。 父母搬离泗水时,我只有一岁大,因此对泗水毫无印象。一岁那年拍的两张照片留了下来。其中一张照片里,我是坐着的小婴儿,旁边站着一位高挑的爪哇女子。母亲告诉我这位爪哇女子喂我吃东西、帮我洗澡、跟我说马来语。另一张照片里的我被抱在园丁怀里,园丁在父亲的学校工作。照片里的我看起来被照顾得十分周到,身为母亲的头生子和唯一的孩子,深受眷顾。 1929 年,父亲获聘成为泗水第一所华文中学的校长。然而时运不济,大萧条扩散至爪哇,岛上糖业崩盘。由地方华人实业家资助的私立学校顿时陷入财务危机。经过又一年的茫然不定,父亲决定请辞。校方无力负担送我们回中国的旅费,因此父亲同意就近找工作,前往马来亚,学校董事会的一位成员为我们支付到新加坡的旅费。父亲在新加坡找到工作,担任华文学校的副视学官,启程前往马来亚霹雳州最大的城镇——怡保。在父亲心目中,这是返回中国之路的中继站。他恐怕没有想到马来亚会成为自己和妻子的长眠之所,而中国则会成为儿子心中悠长的深影。 多年以后我才了解,父亲的经历是当时许多中国人同样必须面临的处境。我放下历史研究,转而书写父亲这一辈身处的变局以后,更加了解二十世纪初的局势,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又发生怎样的剧变。我意识到像父亲这样的人提供了起点,让我由此了解过去发生的事,但在试图理解不同背景的人群时反而也是种阻碍,更何况有些人不是从中国迁居南洋,而是移民到世界其他地方。这让我想到应该说明移民研究不是我的主要兴趣。吸引我投入这个主题的,是中国对外部世界所代表的意义,尤其是对离开中国定居海外的华人而言代表什么。此外,我也好奇外部世界对中国的认识及想法。这些议题最初皆来自我对怡保和南京的回忆。 近打(Kinta)以盛产锡矿闻名,怡保是近打河流域(Kinta Valley)最大的城镇。除了看起来像个中国城镇,怡保和我父母离开的那个中国毫无关联。怡保里华人居民占多数,他们拥有大部分的店铺,就住在店铺楼上。许多豪宅都是华人矿业家族的宅第。华人主要来自南方的广东省,说客家话和广东话,也有来自福建说闽南语的人,包括在英国殖民地槟城出生的本地人。 父母来自更北方的省份,完全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我们说的中文比较接近国语(官话),是华文学校上课用的语言。学校聘的老师是来自中国沿海更北方地区会说国语的人,因此父亲能够和他负责管理的老师沟通,负责运作学校董事会的几位实业家则花了一番工夫才总算听懂父亲的话。母亲则学了一点广东话,好让仆人阿兰多少能理解她在说什么。不过母亲这里的华人朋友几乎听不懂母亲说广东话时想表达什么,母亲也从来没能把广东话讲得标准。 我的广东话是跟阿兰学的,这也是我学到的第一堂中国课:中国人有很多种,我和阿兰就不一样。这是父母不太招待客人的原因之一,家里仅有的访客是屈指可数的几位学校老师,通常来自怡保外的小镇,到此寻求父亲的建议或帮助。他们大都来自江苏省或浙江省,讲国语时操着南腔北调。我问母亲这些人是谁,母亲会告诉我有些人和州教育局有摩擦,有些人和学校董事会起了冲突,还有些人则带着个人问题上门。很多人都住在遥远的矿业小镇或橡胶园里,也是他们任教的小学所在地。然后,母亲还会告诉我,我们也一样离家迢迢,而且跟他们多数人一样,不会在此久留,等遇到适合的时机就回中国。 母亲往往一有机会就告诉我父亲对家里的长远打算,因此我五岁时就深知这一点,也时刻准备回去探望祖父母。母亲述说她和父亲如何在泰州成婚,婚后不久就动身前往爪哇,也述说父亲在泗水担任中学校长期间的事迹。她还告诉我年幼时我体弱多病,患有哮喘,而她自己对怀孕生子又所知甚少,还有生活在异乡,周遭的人都说着她完全不懂的语言,是多么孤立无援。 父亲送我去上英文小学,我开始上学的时候,中国即将崭露头角,或者说得更精确些,中国刚刚走出阴霾。我知道中国是我们的家乡:父母总是挂在嘴边的话题是中国的家人,以及该怎么努力让近亲生活得好些。他们婚后从来没有回过家,祖父母还没有见过我。因此,我自然而然认为返乡路的绿灯迟早会亮起;当父母告诉我要回家时,我一点也不意外。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我们不是真的要回乡定居,只是停留数周,造访老家。当时是 1936 年年中。母亲向我解释,现在父亲能告假回家,决定利用假期看看家人,但我们不打算回去长住,因为中日之间战争一触即发,祖父母要父亲留在怡保继续这份好差事,如此一来战争开打之后,他还能持续寄钱回家。我将此举视为孝行的典范,我也已经知道这是所有中国人最重视的价值观。 母亲在我年仅三岁时就开始教我认简单的汉字,为有朝一日返家做好准备。我不记得那时到底学了什么。她买了一套字卡,用来教中文读写。母亲说短短几天我就能记住几十个汉字,她满怀骄傲地告诉父亲我记得哪些字。一段时间以后,身为现代教育家的父亲担心她揠苗助长,向她解释孩子如果过早开始学习,只学会背诵个别生字,反而可能有害。母亲不甘不愿地就此打住,只得知足于知道我的头脑没有问题,开心地断定我天资聪颖。 从中国回来之后,情况完全改变了。父亲既然送我去上英文学校,于是决定亲自教我古文。每晚饭后,我们一起坐下来阅读简单的文本。父亲希望我学会文言文,这种语言不拿来说,除正式文件外鲜少使用。他教我用短句记生字,告诉我怎么读,以前的意思是什么,以之对比现在口语中的意思又是什么。父亲相信只要古文的造诣够深(包括学会文言文写作),就自然能够精通白话文,因此他不愿意让我念华文学校用的标准课本。何世庵(我的朋友何丙郁[Ho Peng Yoke]的父亲,何丙郁日后成为中国科学史史家)当时开授文言文私塾课程,父亲敬佩何世庵等人的努力,但不打算送我去他那里学习,因为何先生教授经典时用的是广东话。 父亲从传统的《三字经》和《千字文》教起,不过之后就改用二十世纪初编订的《新国文》课本。课文都是文言文,讲述知名儒家文人的各种故事,像是孔融和司马光等等,他们少年时的举止即已堪为标杆,相当于中国版的不说谎的华盛顿和阿尔弗雷德王(King Alfred)与糕饼的故事。精习语言的课程因此和高尚品德的教诲密不可分。我视之为常态,推测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共享一致的是非观念。 父母很快明白这样学中文远远不够。在英文学校,我每周上五天课,每天上课五小时,学习各种科目。经过这样的学习,我建立的英文语汇库足以描述种种观念和事物,都是中国古文篇章全未触及的范畴。我也需要现代中文语汇,因此父母决定下午送我去上华文学校。九岁的时候,他们买了脚踏车给我,让我可以骑车去附近新街场的私立学校上课。我在这里学会了更多中文语汇,堪比我在英文学校所学。但我的中文世界只是一方极小的天地。私立学校的其他学生住在镇上,教室是店铺里的一个房间,我们有一位老师,大家上课时才集合,下课就四散。后来我了解我们家为何与众不同:一部分是因为父母完全无意融入当地,同时也因为我们只有采买或看电影时才到镇上,然而这两种活动都不频繁。父母唯一比较亲近的朋友是吴家,他们住在镇上另一边,就在铁路旁。吴毓腾先生是父亲的直属上司,住在教育局附近由政府分配的房屋。吴先生和太太都是上海人,除了上海话也讲国语。吴太太很喜欢打麻将,每个周末都邀父母过去凑齐一桌四人。记忆中,拜访吴家的日子是生活中的欢乐时光。我们刚搬到怡保的时候,吴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迪先比我大几岁,他做模型飞机的高明技术让我们几个孩子都好崇拜。老二迪华则是孩 子王,我们不管玩什么游戏都由他带头。老三是女孩子,叫作迪和,她比我大几个月,我叫她姐姐。吴家之后又添了三个孩子,我很喜欢被这几个更小的孩子叫哥哥。身为独生子,和吴家的孩子成为朋友,几乎就像拥有自己的兄弟姐妹。1937 年,吴先生的妹妹吴君亦(周太太)带着一男四女五个孩子来到怡保,逃离日本入侵的战乱。于是现在又多了两个比我年长的孩子,周绍海和周容与,我很敬重他们,听他们描述上海这个大城市。奇妙的是,虽然孩子个个都会说国语,但我们之间常用广东话沟通,从上海初来乍到的五个新成员也被带着入境随俗。店家做生意主要说广东话。出了政府官厅,怡保几乎没有人懂英文;当地的集市马来语(pasar/bazaar Malay)则是另一种常用语言。 每逢星期天,我们坐黄包车去拜访吴家,和他们共度。孩子们自己做玩具,也互相教对方在学校学到的游戏,像是在火柴盒里斗蜘蛛、踢毽子、放风筝等等,包罗万象。最重要的是,我们发明了可以好好利用吴家大庭园的游戏,也玩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 我从固定拜访吴家的行程中学到意想不到的一课。每次去吴家都会跨过一座小桥,经过优雅的印度教寺庙以及被充作道教寺庙的石灰岩露头上的洞穴。有时候从庙前经过,会看见汹涌人潮在这间庙或那间庙里参加祭典。我很好奇置身其中的意义,但父母从未停下脚步加入人群。 这让我注意到镇上还有很多别的庙宇,也有几座教堂和清真寺。我看见有些地方挤满祈祷的人群,有些地方则香烟缭绕。父母明白告诉我,他们认为举凡宗教活动都是迷信,必须与之划清界线。我注意到父母的朋友也不进庙宇、不上教堂,家里也没有任何宗教相关的东西,和我们家一样。我问母亲为什么,母亲的回答是她崇敬我们的祖先,也说明她深深尊敬王家长辈的原因,但我们无法从事任何仪式,因为家里的祠堂和牌位远在彼方。然而她的说明还是无法帮助我了解其他人为什么这么公开大方地展露信仰。但这在我心中种下怀疑论的种子,凡是无法明确归为理性的事物,我对之一律抱持怀疑。 回顾过去,我接受了家族观念:做中国人就是做深深扎根于中国悠久历史的儒家君子,这是家族文人背景的核心。虽然这个想法并未阻止王家人欣赏老子、庄子和研读佛经,但这个精英传统的首要之务是依循孔子及其弟子所教诲的理想,将年轻男子教育为帝国朝廷的忠仆。与官府及地方社会首脑人物的关联让多数王家人有别于常民,后者是他们理应领导、教育,有时也是统治的对象。因此,他们将各种民俗仪式和宗教实践视为文化特质,应该容忍,但不可信奉。他们对需要帮助的人萌生关怀之情时,背后的原则要求他们循义而行,也要求某种置身事外的距离。长大之后,我了解我们家和怡保其他华人之所以不密切往来,不只是因为我们离城居住,也是传统中国社会的结构使然。
- 《俗女养成记》——说“国语”比较高级
台湾作家江鹅的《俗女日记》,是一本散文故事集 我选读了其中一篇——说“国语”比较高级。我想这篇应该会有很多人会感同身受,不论是在小学开始摒弃家里的方言而要说普通话,还是从事专业学习的时候要用专有名词,再或许是出国留学生活,语言对于我们开始很重要,像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也蕴含着我们对于自我身份的认知。 我在后面提到了访谈综艺十三邀中,许知远对话王赓武,大家可以去看看,访谈里不仅提及了语言,文化认同,更多的是身份认同,国与国之间的边界空隙。王老师有一本书《家园何处是》,非常饱满的情绪和思考,欢迎大家去看。 —— 在学校不能说闽南语,要是说了让老师听到,就得到教室后面罚站,我很不能理解那些男同学罚站的时候怎么还能趁空嬉皮笑脸,明明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我怕极了。之前上幼稚班的时候,老师虽然说的也是“国语”,但是因为没有禁止说闽南语的规定,我从来没意识到原来自己有些话用闽南语说得比“国语”溜,上了小学在禁令之下,才发现话出口前如果不先咬住舌头想一想,很容易犯规。 乡间的共通语言是闽南语,有太多日常用语不作二想地使用闽南语,就连乡音浓重的老杯杯(老伯伯)来家里拿药,也会使劲拼凑出关键字汇说明病情,“窝这个脚要吃通会搂(血路)的药”,血路在农村要用闽南语通。所以刚上小学那一两年,稍微紧张一点,家里没有人能教我,“国语”主要是看电视乱学,在学校硬说,吃“芋粿巧”也要变成吃“芋头糕”,自己掰得心虚,老师听见也浮现飘忽的微笑,不知是嘉许我一心学“国语”的志气,还是也发觉“国语”说不出“芋粿巧”的微妙。 “国语”与闽南语之间有点细微的文法差异,全台湾最知名的例句大概就是“老师他给我打”,这六个字放诸南北不知在多少小学生的嘴里出现过,老师们的反应也一致得仿佛教学手册有所记载,凉悠悠地堵上一句:“他给你打还不好吗?”我察觉到闽南语和“国语”的被动式句型不同以后,再听见老师这样打发学生,暗地里觉得奇怪,那么严格不许我们说闽南语,怎么又不教我们说好“国语”。其实老师们自己的“国语”也南腔北调,卷不卷舌好像只是学生的义务,有些年纪比较大的老师,乡音重得和注音符号丝毫不相应。最夸张的是凶巴巴的训导主任,常在升旗典礼的司令台上责备大家放学路上放肆说闽南语很难看,但是每次点名骂我们班的时候,都要说成“奥连奥班”(二年二班)。我觉得自己“国语”明明说得比他好,还要受他训斥好冤枉。 虽然觉得冤枉,但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我想说好“国语”,因为说“国语”的世界比较高级。“国语”的电视节目比闽南语的多;“国语”歌曲可以小城充满喜和乐,但是闽南语歌曲一天到晚自悲自叹歹命人;穿体面衣服轻声细语工作的人,绝大多数说“国语”;黝黑臭汗奔波窘困的人,常常说的是闽南语。我从来没有犹豫,自从开始上学以后,前往那个体面的轻松的明亮的世界,就一直是我的唯一选项。 我非常羡慕班长,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从小家里说的就是“国语”,她根本一句完整的闽南语也说不出来,学我们讲“惦惦”的时候,也不懂要在音尾把嘴唇合上,那个笨拙的神态,看起来十分高尚,就像好学生说不出脏话来的样子,实际上她也经常被老师指派为班上的模范生。我对于自己闽南语讲得那么溜,感到羞赧,有些人可以不用学就说得一口流畅“国语”,真是幸运。妈妈说有些人是“出世来好命欸”,我想指的就是班长那个意思,妈妈有时候也骂我实在“太好命”,但我觉得这两种好命肯定有名次前后的差别。 上进心发达过头的时候,我曾经愤怒家人为什么不会说“国语”,如果全家都说好“国语”的话,我们不就可以一起当上等人了。妈妈的“国语”说得不好,从小听她说会来家里拿药的“张石英”阿姨,就是在小学任教的老师,后来她凑巧担任弟弟的班导,我看到弟弟作业簿上的名字,才知道原来张老师不叫“石英”,叫“淑英”。阿嬷的“国语”更不行,她想学“国语”歌的时候,得让我先念给她听,让她在歌词边上逐字用平假名注上发音。遇到ㄓㄔㄕㄖ的卷舌音,日文就无解了,只能取近似值,我对卷舌音并不坚持,但是很想要她发好“ㄈ”的音,因为把“飞翔”说成“灰翔”,是最令我羞耻的闽南语腔,那些从小说“国语”的人,未必顾得全卷舌音,但是绝对不会说错“ㄈ”,一旦说出“灰翔”,就是彻底泄露了我们低俗的出身。 阿嬷不喜欢我紧盯着她的ㄈ,那是她一辈子没用过的唇形,连带嘴里的全口假牙很难装得牢靠,让发音更加困难。她唱不准歌词的时候,我毫不留情地讪笑和纠正,确实让她感受到我的认真,也接收了我对闽南语腔的羞耻心。心情好的时候,她会说:“啊拍谢啦,阮都呒读册,卡呒水准啦。”[插图]火大起来也会发脾气:“赚钱乎你读册,搁爱乎你笑。”她生气的是我嘲笑她,不是反对我认为她不会说“国语”没水准。她也同意只会讲闽南语是落后一点,在我生存的世界里,没有人质疑讲“国语”比较高级的事实。 有一天,我如常翻着家里的旧物堆,意外挖出一叠发黄的线装簿本,上面写着阿公的名字,里面全是蝇头小楷,大都是中医的诊断摘要。其中最残破、年份看起来最久远的一本,上面写着“四书”,是阿公少年时读书的抄书笔记,全是《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的金句选录。霎时间我意识到,阿公一句“国语”也不会讲,但是他读过书,而且读得比当时的我多。所以事情不是像阿嬷说的和我以为的那样,有读书的才说“国语”。“国语”在台湾的确比闽南语高级,我知道自己的观察没有错,但是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比较高级,我却要十几二十年来靠着用“国语”读书,离开闽南语的乡镇,移动到相对“国语”的城市,过“国语”的生活以后,才有机会听闻人们用着“国语”辨析,闽南语曾经如何低级了去。 闽南语的世界加上“国语”的世界,堆叠出现在这样的我。偶尔听见有人疾言厉色数落“国语”人对闽南语人的侵害,我总是不免心虚,不晓得这一路走来为了求得一份稳当日子,是不是踩踏过什么人的脚指头,蒙着头成了既得利益的施暴方。但说起来我实在不曾得过什么便宜,只不过是一直想要避开说闽南语会吃的亏罢了。
- 《如雪如山》——张天翼——第二章地上的血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很长但希望大家可以听完,我摘选了最后一段里的文字: 有时粒粒会利用这一点。父亲和母亲起争执后,各自青着脸,一人驼背坐着,手撑着太阳穴一言不发,另一人手上摔摔打打,让噪音代替语言,表达愤怒和震慑。她会故意以这个话题打破平静,若无其事地跟母亲谈起最近一次经期的变化,新的胀痛感,长于预期的天数,等等。母亲不会拒绝,她会喘一口气,捋平跳过发际线的头发,换一副心平气和的调门,轻声回答她的疑问。她们总能越来越顺畅地聊下去,有时聊这个,有时聊别的,齐心协力地铸造一种多数派的轻蔑态度,直到整间屋子充满柔和的、令格格不入者难受的气氛,直到父亲起身推门离开。 就像持续不断地揉眼睛,揉出眼中沙粒,就像浪头坚决地把它不愿容纳的东西推到海岸上去。 血是红色印章,是细细红线。上天用红线一样的血把她捆扎成礼物,送到她母亲怀中。即使丈夫暴戾无能,令人痛苦,只要想到这件礼物,母亲就不去责怪命运。 她曾那么喜欢这个伴随痛楚的秘密,它只属于她和母亲,任何人都无法参与,无法分享。她当初就乘着这样的红色潮水,从肉体的罅隙中滑进世界,从母亲的盼望中跨入现实。某种程度上,我们活在与亲爱的人共享的部分里。那儿有一种光,让你认清所有最深处的东西,并滋养真正的快乐。 十五岁她上寄宿高中,开学那天母亲送她去搭校车,叹道,以后回家就是客了——这话她得要十年后才能明白。她在学校里受到嘲讽、排挤,过得非常不顺,拼尽全力想在傲慢、矫揉的女生群体里谋得一个席位,建立一个不卑不亢的印象,就在那过程中,她不知不觉把自己与旧生活撕开了。 同宿舍的密友分享经期及其他琐碎杂事,她独来独往,没有密友,不过课上忽然来潮,向同学借卫生巾总还是借得到。母亲给她做了个一步裙式样的棉垫,那几个夜里,裹在腰胯处,腰间有扣子,再加上系带,怎么翻身也不会脱落。住校三年她一次都没染过床单。 那块玫瑰图样的棉垫子,她一直带到离家乡二十小时车程的大学里。 直到读研究生,她和母亲仍近乎无所不谈,只是逐渐不再聊它。偶尔两人打电话时,她告诉母亲今晚没去自习室,因痛经在宿舍躺着,母亲问一句,血多不多?颜色浓不浓?得到肯定的答复,辄表示放心。 有一次,母亲在电话里跟她说昨天跟几个小学女同学聚会吃饭,谈起了更年期和停经。她说,原来那几个人都已经停经,有个人停了七八年,还不到四十岁,就一点也没了。我还一直有呢,没断。 粒粒说,对,你身体一向比同龄人好。 母亲用近乎撒娇的愉悦声音说,嗯,我觉得也是。说来奇怪啊,被这事累赘一辈子,年轻时真觉得,每月没这腰疼肚子疼的几天多好!现在又觉得,虽然麻烦,可要是真没了,不就不太像个女人了吗? 粒粒说,你不用担心这个,你是整条街最漂亮的女人,华北路赛西施。哎,没停经就是还有生育能力,你想不想再生个女儿陪你? 母亲说,我也想啊,问题是跟谁生呢?等你回来,帮妈去公园举牌子征婚好不好?……这是她离婚后两人常开的玩笑。 每次粒粒回家过寒暑假,一旦发现异样,会先到衣柜抽屉里找母亲的卫生巾来应急,再换衣服出门,去买自己合用的加长型。母亲用的型号越来越薄,越来越短小,她心知原因,再没跟母亲谈起。 在这个凌晨三点半,她把一件衬衣系在腰间作为遮挡,悄悄推门出屋,才想起那个老衣柜已经不在了,她不知道新家里卫生巾储蓄在哪。客厅里萦绕着隐隐的鱼腥味,冰箱、饭桌、餐椅等物品像是黑夜里背过身去、闭目不看的人,几小时前,她在此处做的取悦他人的努力宛如不曾存在,不曾奏效过。 她没法出门去买,也没法靠抽纸盒里的薄纸巾撑到天亮,只能去敲另一间卧室的门。手指蜷曲起来,指节叩到门板上,传出第一声,就像遥控器按亮电视一样,她眼前再次浮起那种画面:一蓬银丝像道人的拂尘似的乱纷纷散在枕头上,母亲的鼻尖搁在极近的地方,每次呼吸都令几根白发飘飞起来…… 前几声迟缓而微弱,没得到反应,她不得不攥起拳,用拳头上突出的骨头尖砸门。终于门里传出惺忪的一声:粒粒?是继父的声音。 她说,杨叔,我找我妈有点事。妈?你来一下。 母亲的声音不够积极地跟上来:好,等等。 她退到小卧室里,关上门,叉开腿查看,双腿间叠在一起的纸巾快被血穿透了。她把那团带血的棉纸取出来,再找两张纸,叠好填下去。门开了,母亲在身后问,怎么了? 她不敢认真打量这个刚从她中学老师床上爬起来的女人。王嫦娥穿着成套米杏色丝绸睡衣,衣服下摆扎在裤腰里。粒粒的母亲岂是穿睡衣的人?那么多次,她半夜溜进父母的房间,从熟知的一侧钻进被窝,那里永远有一个滑腻的、赤裸的怀抱,每次都像获得意外惊喜似的搂抱她,让她翻来翻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父亲和他带口臭的鼾声,都被母亲的身躯挡在远远的另一头。黑暗中,她能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那种微微松弛、带有不薄不厚脂肪层的皮肤的滑嫩,还有香气,令人只想把鼻尖紧紧贴上去嗅了再嗅,直至融化其中。没有比那更美的印象了。天长日久后,这些回忆在与变质的现实的对比中,让人感到困扰、难以置信、如梦如幻……进来的不是母亲,是杨太太。 杨太太新镶了上排假牙,半夜起床没来得及戴,左边嘴唇上沿有一块塌陷,眼皮略肿,像不适应光线似的眯成缝,嘴唇苍白干燥,小声问,怎么回事? 有一瞬间她只想投入那个怀抱,但她知道那里的干瘪和骨头的触感只会刺痛她。她站着不动,小声说,妈,我月经提前来了,你的卫生巾呢?借我用一个。 母亲犹豫一下。我记得放在我那屋柜子里了,我去找一找。你等着。 她松一口气,目送母亲的背影出去,转身回到床前,移开枕头,把染血的床单拽下来,堆到脚边地上。月经过程的前十几个小时最难熬,她肩头酸沉,四肢困乏得难以抬动,膝头发软,双腿里像有丝丝缕缕的虫子来回窜。小腹痛如割刺,棉纸又要换了。母亲怎么还不回来? 她弯腰抱起床单,走进卫生间,关门,按下门钮中间的凸起。卫生间的灯光惨白,她放下马桶圈,坐下,小便了一次,扯下两格纸,手绕到后面擦拭,想把纸丢进废纸桶时,发现废纸桶放在左手边。杨器是左撇子,这样放显然是为了方便他。她不得不用左手把废纸桶拉到眼前,右手把带血的纸投进去,再把桶推回原位。母亲还在找,是什么拖住她了?杨器当然会问。但愿母亲别解释太多。 她又垫了几张纸,站起身,选一个最旧的塑料盆,放到洗手台的水龙头下。刚才忘嘱咐母亲了,不要告诉他详情,模糊带过的法子多得很。想到关于自己最隐私的消息正进入那男人的耳朵,她手臂上起了一片粟粒。哗,水从水龙头里汹涌而出,击打在盆底。她低头反复抚平那些小疙瘩,想起朋友们经常叫她——“粒粒皆辛苦”。 水声里忽然出现一个关门的声音,砰。她关上水龙头。谁出去了?将近凌晨四点,出去干什么?继父被吵醒了,睡不着,去晨练?……卫生间门的刻花玻璃上映出睡衣的杏色,母亲在外面说,粒粒,开门。 她拧开门钮,让母亲进来。母亲双手都是空的。粒粒望着她,嘴巴微微张开,等她的解释。母亲说,我这儿没有卫生巾。 怎么会没有?你不是一直备着吗? 母亲脸上有一种阴沉的平静。她像一个被拎到讲台上当众陈述罪状的小学生一样小声说,粒粒,我停经了,半年前就停了。 粒粒没反应过来“婷菁”是什么意思,无意识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疑问。接着她胸口一酸,说道,也好,这下我不用担心你跟杨叔再生一个小孩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母亲没对这句话做什么反应,声音平静地说,我让你杨叔去给你买卫生巾了,路口有个24小时便利店。 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吸一口气,一对眼泪急速地抛落下来。 母亲张开嘴巴,彻底蒙了的样子,啊?你哭什么? 她呜咽道,妈,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让他…… 母亲惶惶不安地把两手放在身前,攥了又攥,用委屈的声调喃喃道,怎么了呀?“这样”是什么样?这是什么大事吗?虽然不是亲的,可杨器怎么也算是你爸,让他买一次卫生巾没什么犯忌讳的吧?他一个老爷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你顾忌什么?…… 她不回答,只是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夹杂着猛烈的吸气、抽噎和哆嗦,哭声扭曲,是那种无辜承受了伤害、心碎了的人的声音。 母亲还在说话。她感到母亲的两手握住她肩膀,轻轻摇晃。她想说,你不明白。我的血里有一半红色是你给的,我的血是你的血。这件事只属于我和你,只容许我和你。现在你把它毁了。当你给予的时候你不明白,现在你毁掉它的时候,仍然不明白。 血流得更加奋勇,欢快,它们像山脉深处的岩浆一样,灼热地涌出,顺着大腿滑下来。 凌晨四点钟的这场波澜很快平复了。杨器买回卫生巾,交给王嫦娥,回屋继续睡。粒粒想洗床单,王嫦娥坚持说,妈给你洗!终于把粒粒打发回去睡。王嫦娥洗净几条被褥上的血,晾起来。回卧室之前,她坐下小便,用右手扯纸,擦拭自己,再把纸传到左手,扔进左手边的废纸桶,站起来,按下冲水按钮。她在马桶蓄水的嘶嘶声里往外走,眼角余光看到什么,又转身回来。白瓷砖地上,洗手池和抽水马桶中间的阴影里,有个红点。 是一滴血。 王嫦娥蹲下来,凝视那滴血。血已干涸,大概一粒红豆大小,表面形成一个微微凸起的弧面,闪着一点光。要很浓的血才能凝出弧度来。她在心里说,血很浓,很好,身体没问题。血滴形状圆极了,比画出来的还圆。粒粒小时,王嫦娥有时用口红在她脑门上点个红点,就是这样一个鲜红的圆。 她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血的光滑表面上,隐约印了指纹的纹路。 回到卧室,枕头上那颗白头发着稳定的鼾声。她一直没再睡着。 早晨七点钟,杨器起床,操持了一顿丰盛得有点过分的早餐。和谐的早餐后,粒粒收拾了行李出门。杨器照例穿着手织毛裤送到门口,粒粒走下一段楼梯,仰头挥手说,爸,再见。 王嫦娥替粒粒推着行李箱走到小区外,等出租车。送别到了末尾,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盼望着离散。在关于早饭和天气的无意义闲话中间,她突兀地插了一句,粒粒,你不生妈的气吧? 粒粒的眼睛和面孔就像无风的海洋,她轻松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王嫦娥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 别瞎想了,没有!咱们俩是一体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会生自己的气吗?不会的。粒粒探过身来,抱住了她。王嫦娥也抬起手臂,抱住女儿,那个身体隔着衣服,饱满,结实,骨肉匀称,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粒粒在她怀里轻轻挣扎,推开她,车来了,我走啦,妈。 王嫦娥回到家,发现客厅地板湿漉漉的,落地音箱里放着《锁麟囊》。杨器在客厅一边擦地,一边用假嗓子跟着哼唱: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她忽然一个箭步冲进卫生间,瓷砖地还没干,闪着湿润的光泽。那滴血不见了。她心里号叫一声,一种丢失重要东西的钝痛在体内一搅,眼泪像热血似的,充满了眼眶。 看了这篇故事,几度震撼我,非常细腻,但不会让人觉得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是真切的感受,妈妈变成了杨太太,这个选择她是否也真的满意,在厕所那段要用右手把擦拭过的卫生纸扔到左手边的垃圾桶里,是不是暗示着妈妈有放弃自我,毕竟这个新屋里没有一会旧屋的东西了,继父把经血擦去的时候,母亲也发现她们之间的联结在褪去,在最后送别的时候,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要追回的拥抱,不敢声张但又不敢独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