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v0l.27 莱农的斗争并不低俗,莉拉的消失富有深意,我们的未来有待书写
这里是“宁子想知道”的“细读那不勒斯四部曲”系列音频 在这期音频中,我从莱农的那句“我的整个人生,只是一场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出发,寻找莱农为何对自己做出这样总结的原因。 进而探究她与莉拉之间的动态关系、她们面对人生的不同态度,做出的不同选择可以给我们怎样的启发。 祝大家收听愉快~
- Vol.26 她热衷于这个世界不能给予她的东西
【马丽娅罗莎】 本期人物是马丽娅罗莎。 马丽娅罗莎这个角色在费兰特的塑造下,和书中其他人物一样,都变得越来越有厚度,令人着迷。这期视频我打算从几个方面和大家聊聊马丽娅罗莎,一是她在社会各类运动浪潮中所扮演的角色及行为,二是她与家庭,尤其是与母亲的关系,三是她对弗朗科的情感,一起看看这个人物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观察和思考。
- Vol.25 尼诺,一个让人容易长恋爱脑的男人
最开始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时候 跟随着莱农的讲述真的很迷尼诺 看到最后才发现不对劲..... 尤其是第三部和第四部的反差 大概也因为足够颠覆 尼诺这个角色很“深入人心” 每次提到大家讨论的热情都非常大 之前我从他和莱农、和莉拉的感情角度探讨过 这一次我再从另外的角度为尼诺做了一期解说 如果想看之前视频解说的朋友可以移步小破站~
- vol.24 四部曲里的历史背景和帕斯卡莱的革命之路
首个播客录制 >< 大家好,这里是宁子想知道的“细读那不勒斯四部曲”系列。我是宁子。 “那不勒斯四部曲”是《我的天才女友》这部剧的原著小说,“细读那不勒斯四部曲”系列是我从年初开始就在做的一个视频项目。很意外地,这个系列视频得到了很多朋友的喜欢,希望能够有音频版。所以,播客就来啦。首次录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见谅 本期主要内容:那不勒斯四部曲里的政治历史背景,以及帕斯卡莱这个角色的革命之路 【1】50's 童年与贫穷 费兰特对莱农他们的童年经历的讲述就像是战后动荡时局的缩影。那段时间正如莱农所描述的:“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致命的词汇:哮喘、破伤风、毒气、战争、机床、废墟、工作、轰炸、炸弹、肺结核和传染”,“我们的童年充满暴力,在我们身上,在家里,在外面,每天都会发生各种事情”,“生活就是这样,这很正常”。老一辈都埋头在自己的生活里,对法西斯分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得小心翼翼。 这个阶段的最后,是在夺得国家大权的天民党政府为了清洗左派人士的背景下,以共产党员佩索卢成为了杀害阿奇勒凶手的替罪羔羊谢幕了。帕斯卡莱的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进了监狱,留下他的母亲和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 【2】60's 青年与激情 新阶段开启了。从阿奇勒到索拉拉家族的权力交接,标志着战后几年的意大利动荡结束了,索拉拉兄弟开过来的“菲亚特1100”寓意着意大利经济起飞新时代的到来。 上了初中的莱农看到,“整个城区都生机勃勃”,“到处都是一副百业待兴的样子,就好像卯足了劲,要改变原来的模样,要把之前的积怨、紧张和丑陋全部化解,要呈现出一副新面孔。” 但好景不长,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经济奇迹”的彻底结束了,使得意大利福利制度建设滞后、南北方发展失衡等经济社会的结构性弊端充分暴露,工人开始纷纷走上街头罢工。 毕业后出了新书的莱农看到外部世界逐渐被“一道白烟”包裹了: 这个世界非常不公平,需要得到改变,但无论是美苏的和平共处,还是欧洲工党,尤其是意大利工党的政治改革,都倾向于让无产阶级处于等待状态,让他们保持附属地位,都在给革命泼冷水,结局是陷入僵局。假如社会民主党获胜,那么资本主义就会统治世界,工人阶级也会成为消费主义的一部分”。 【3】70's 中年与无序 狂热的学生运动在莱农对莉拉的帮助中渐渐偃旗息鼓,不过意大利国内的工人革命并没有就此结束,1969年后期意大利还爆发了国内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罢工,被称为“火热的秋天”。 到了1970年,整个社会伴随着莱农第一个女儿的哇哇坠地变得更加激进和无序。一个由青年学生及工人发展起来的左倾思想主义组织“红色旅”出现了。 随后,意大利国内政府的腐败加之外部势力的介入,意大利的恐怖活动在70年代中后期达到了顶峰。“这些年西欧左翼恐怖主义的一个无可争议的功绩是,它将一个国家的人民心中残留的对革命的幻想完全抹掉了。” 我们看费兰特是如何描写弗朗科对革命的绝望的:他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列举了将要到来的灾难:首先,工人阶级——革命的主体会慢慢地衰落;其次,社会党和共产党的政治财富会彻底分散,现在关于资本的作品频繁的争吵,已经改变了它们各自的性质;第三,不可能发生任何变化了,我们要适应现状。 【4】80's 壮年与沉寂 80年代后,意大利终于对恐怖主义重拳出击,通过了《反恐怖活动法》。随着社会党人克拉克西上台对黑手党及恐怖主义猛烈打击,索拉拉兄弟被杀了,不久娜迪亚和帕斯卡莱也被逮捕了。 【5】“我们的帕斯卡莱” 意大利第一共和国时代结束了,历史翻开新的一页了吗?费兰特回答道:“我没有到站的感觉,也没有看到结局,我不喜欢乐观主义者,也不喜欢悲观主义者,我只是想看着周围发生的事情。” 在这群小伙伴眼里:“帕斯卡莱是我们的帕斯卡莱,无论他做过什么,我们都很爱他,或者说,无论人们认为他走了什么,我们都爱他。” 费兰特超越了政治立场和道德审判,用另一个视角讲述了这种参与到世界革命中的个体经历,无论是弗朗科和帕斯卡莱,都充满了悲剧色彩。 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时代的洪流冲击着每个人的界限,把不同的个体推向了未知的境地,生活在混乱的边缘无法避免。 这一系列的历史事件的融入对人物的冲击,以及人物与人物之间的互相影响,也让我再一次体会到了人的复杂性之美,更加能够理解费兰特的“碎片”一词。所以我想把《碎片》中的这段话作为结语: “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我希望一切状况都是临时、转瞬即逝的。在讲述莉拉时,埃莱娜不得不讲述其他人,还有自己,那些会面和冲突留下了不同的印记。就像我说的,其他人是指广义的很多人,这些人不断冲击着我们,我们也会对他们产生反作用。我们的独特性、唯一性,我们的身份不断破碎。在一天结束时,我们会感叹一句:真是身心俱碎啊!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写照了。仔细想想,我们是这种不稳定状态的推动者,我们推动别人,或者受别人的影响,这种相互推动的故事是我们真正的经历。讲述这些故事,就意味着讲述这种相互渗透,各种碎片混杂在一起,从技术上来说,是把不同语体、不同类型的符号混合在一起。我们是各种碎片的混合体,因为一种压缩的效果,才产生了我们优雅的形象、美丽的形状,虽然一切都很偶然,充满矛盾。最廉价的粘合剂就是“刻板印象”,问题在于,即使几秒钟的“界限消失”也会让我们陷入恐慌。
- vol.23 活在厌女症下的女性及主体性建构
音频文字节选: 【PART.1】 父权制下的女性生活 在贫穷落后的老城区,我们看到母辈们都在按照父权社会为女性设定好的脚本活着,她们早早地成了婚,顺从丈夫的意愿,不停生育,日复一日地将时间都奉献给家庭,不到四十岁的她们,身上的女性特质就已经被消耗殆尽。第一代母亲们坚强地把“我们都受生活摆布”的命运背负下来,以各自的方式应对她们的“支配者”。而且无论生活有多艰难,与丈夫如何争吵、哭喊,她们都一如既往地尊重丈夫,绝不损害他们的尊严,而这就是女性得以幸存的奥秘。为了避免惩罚,女性群体在无形中将男性社会的价值观内化,以父权的视角和标准自我要求,进而通过男性认可获得参与社会资源分配的身份。而“新的血肉之躯通过游戏在重复之前的故事。我们是一连串的影子,上台时,总是带着同样的爱恨情仇,还有欲望和暴力”。 女性受到的压抑和束缚使得人性本身的丑陋在女性的关系和生活中得到了更为极致的呈现,“容易嫉妒”、“不讲道理”、“歇斯底里”、“感情用事”等也逐渐变成了专属于女性的标签,进一步成为男性集团将女性隔绝在社会主要经济政治活动之外的完美借口。 美国女性主义者玛丽莲·弗莱曾用鸟笼来形容父权社会对女性的限制,她说:“如果你凑得非常近,你会觉得单独每根金属丝,都不会困扰到笼中的鸟儿,它们完全可以轻松地绕过金属丝飞行。此外,即使你一根根地审视这些金属丝,你也无法揭示一只鸟儿如何能够被它禁锢或者伤害。但是,如果你退后一步,突然看到整个笼子,就会立刻清楚地发现:鸟儿被‘系统化相互关联的屏障’所包围......由社会规则和期待编织出的这只鸟笼既是外在的,又是内化的,以致这个完美的结合看起来‘十分正常’”。 生活在鸟笼里的女性,其个人的主体意识被一点点抹杀,最终沦为夫权下的客体而难以自知。而失去女性主体身份的她们在成为母亲后,又阻碍着下一代女性的成长。莉拉和莱农则拒绝接受既定的“客体”命运,渴望活出自己,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PART.2】女性主体性&莉拉 女性主体性,是随着女性知识分子逐渐意识到女性只是附属于男性的客体而提出的,即“女性认识到自身作为主体而存在,在现实社会实践中追求自身生活方式、知识技能、社会地位、人格塑造等方面不断提高的自觉能动性”。 之前我一直倾向于,把莉拉与众不同的表现和人间清醒的态度归结于她的“天才”设定。但现在我发现,在她聪明的脑子背后,费兰特其实赋予了莉拉非常强大的女性主体性。 作为女儿的起源,农奇亚无法为女儿提供反抗权威的力量,其对父权的顺从和沉默也导致莉拉的女性主体意识虽然强大,但却失去了根基,母女纽带趋于消失,结果是“她的状态是不稳定的,莉拉会失去自己,好像是唯一的事实是混乱。她是那么活跃勇敢,但她会吓得失魂落魄,失去自己,会变得谁也不是”。 家庭造就了最强大但也最脆弱的莉拉。 【part.3】再谈莱农与母亲的关系及主体性建构 比起莉拉,莱农母亲给莱农带来的影响更为复杂,折磨人心。 莱农母亲讨厌奥利维耶罗对女儿人生的介入,在母亲眼里,“只有她能决定莱农的生活”。她希望莱农把赚到的钱都给她而不是存到邮局;莱农和莉拉恢复关系时,母亲喋喋不休的批评让莱农感觉“她简直要钻到我的脑子里来,就是为了防止我自己做主”。莱农在母亲的种种表现中意识到:“也许她觉得,我的钱都是属于她的,她想说服我,她觉得我也属于她,虽然我会结婚,我还是会永远属于她”。 但母亲与女儿始终是不同的个体,她的欲望永远无法通过女儿获得满足,所以当女儿真的成功后,反而会进一步刺激母亲的“不满足感”,仿佛她本该拥有的人生被女儿夺走一样。 “不满足的母亲”转而通过强调自己的牺牲,希望将女儿永远留在自己的领地里,就像母亲对莱农说的:“你永远不要忘了,假如你很聪明,那也是我生的你,我和你一样聪明,或者比你更聪明。假如我有你这样的机会,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事情”。备受压抑的母亲主体分裂成了一块块碎片,阻断了母女之间真正的交流,彼此无法互相理解,母爱难以触达,母女关系充满矛盾和伤害,驱使女儿不断逃离。 但归根结底,莱农真正想逃离的,是与母亲相似的命运。虽然母亲和父亲的外在行为反差掩盖了父亲才是绝对权力拥有者的事实,但年幼的女儿很快便从母亲艰难扭曲的生活里意识到:“女性被贬值的社会地位以及主体性匮乏”,在母亲身上预感到自己可能的未来。母亲那条残缺的腿和斜视的眼,仿佛是被残害的女性主体,被男权扭曲了的女性视角,使得莱农拒绝与其同化。 也许正因如此,莱农才会在莉拉身上产生“如果我一直跟着她的话,学她走路的样子,那刻在我脑子里我母亲的走路方式就不会威胁到我”的信念。费兰特笔下的莉拉就像是莱农的精神母亲,弥补了跛脚母亲所缺失的部分。她身上那种属于女性的思想根基深深吸引着莱农。 不仅仅是莉拉,莱农同时还获得了多名女性的支持,比如奥利维耶罗老师、加利亚尼老师、阿黛尔,她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成为了莱农的“替代母亲”,给不同阶段的莱农提供了支持和帮助。当然还有马丽娅罗莎,这些女性的存在,共同守护着莱农的成长。但母亲仍然是女儿女性主体性构建中最关键的角色,是母亲,让一头栽到尼诺身上,连莉拉也无法唤醒的莱农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由此,我们也得以重新理解马丽娅罗莎的那句:“一个不爱自己母亲的女人,是一个迷失的女人”。其实四部曲中的女性及女性关系无处不隐藏着女性主义的相关理论,从波伏娃的《第二性》到西苏的“女性书写”,特别是费兰特本人非常熟悉的——伊里加蕾。伊里加蕾强调女性应互相关爱,去发现自己的性别身份,重新书写自己的历史,建立起一个女性谱系。只有女性联合起来,互相帮助才能共同抵抗父权的压制和伤害。我想,四部曲让我们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就像莉拉以其强大的女性主体思维和精神启发着莱农一样,莱农也以其稳定拯救了莉拉。 【PART.4】回到1968年 现在让我们一起回到对莱农和莉拉而言都非常重要的1968年。这一年,莱农的新书出版,走上人生巅峰。这一年,莉拉继父亲父权、丈夫夫权之后,走到绝境,生活支离破碎,濒临崩溃。莱农和莉拉都无意识地被卷入时代的洪流中,那些看似与她们无关的事情却悄然影响着她们的生活。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而如今,第三波女性主义浪潮已然掀起,科技进步使得更多女性得以通过网络分享个人经历,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使得女性群体拥有了更强的话语权。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揭露,被探讨,也引发了新的问题,等待解决。在特有的历史境遇和文化背景下,“面对多维复杂的生活语境”,对女性自身而言,也许只有像莱农一样,不断地观察和反思,重新认识自己,找到自己。 最后我想以费兰特的这段话作为结语:“我们要学会带着骄傲去谈论我们的复杂性,就好像这种复杂性就是我们身份的组成部分,无论是愉悦还是愤怒。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掌握迷失的艺术——迷失在痛苦、复杂的迷宫之中,最后能脱身而出的艺术。” 祝福。
- vol.22 我的天才女友里的厌女症
【开篇】 莉拉婚后,当莱农和莉拉两人都因为去找了索拉拉兄弟帮助安东尼奥免除兵役而各自陷入与男性关系的危机时,她曾和莉拉说过这样一句话: 在整个故事中,作者主要通过老城区的生活,并围绕莉拉呈现了一个近代典型的父权制社会。父权制的主要目标就是促使男性将女性他者化、客体化后置于男性的支配之下,以此确认男性主体性的成立,并通过防止女性接触经济中必要的生产资源或者通过控制女性的性机能来维持父系的统治地位。莱农口中的规则,便是父权制为了达到这个整体的社会目标而在两性关系及社会各方面为女性设置的界限和规训,使得男人成为男人,让女人成为“安分守己的女人”。 【PART.1】 暴力的使用等于给予了男性“成为男人”的“最低保障”,一个男人就算没钱没权,也能通过暴力使女人屈服和顺从。在莱农的童年里,我们看到即使是处在男性集团最下层的父亲们也能依靠暴力在家庭中保持自身的的支配地位。男人们可以随意对处于他统治下的弱者使用暴力,惩罚越界、不守规矩,挑战父权的人。它也是对女性个体进行干预和摧毁最彻底的手段,在暴力面前,女性往往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按照我说的做,要么我就会打得你屈服,让你改变想法,甚至杀死你”,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快速地抹去她的能力和个性,将女性客体化、他者化了。 【PART.2】 除了暴力,令莱农她们的生活变得更痛苦的,便是性的压抑和支配。在西方宗教语境中,性一直被认为是邪恶的,妇女更是千方百计会诱惑男人的罪恶之物。但生殖的需要,迫使统治者必须找到既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又不会影响父权地位的理论和方式,性的双重标准就此产生并根据时代需要不断发展、调整、强化。 “所谓性的双重标准,是指面向男人的性道德与面向女人的性道德不一样。”最常见的表现就是:“男人的好色被肯定,而女人则以对性的无知纯洁为善”。当男人以性对象的多寡作为性能力的体现进行比拼时,社会却对女性的性采用更高的道德标准,进而被分为“圣女”和“荡妇”,“结婚对象”和“玩弄对象”等等以满足男性的不同需求。这对莱农她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不安和痛苦呢? 【PART.3】 在工业化进程开始之前,所有机构(政府、企业、宗教、文化和教育机构)都由男性以绝对权威的方式管理着。直到18世纪中期到19世纪中期的工业革命发展,女性开始进入公共领域,男权才开始受到女性的威胁。工业化进程开始后,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无论是在家庭内部还是外部,都越来越依赖女性劳动力,但男权又害怕女性进入资本市场后,会因经济独立获得的权利感威胁到他们的统治地位,随之而来的便是在工作上对女性的限制和歧视。 父权制和资本主义携手合作,一边让女性成为市场上的低廉劳动力,一边在社会关键领域和位置对女性设置层层关卡,决不允许女性进入核心圈层。同时社会放纵对女性的剥削和歧视,从而达到表面开放实则限制的目的。 【PART.4】 正如上野在《厌女》中的论述:承认一个男人为男人的是男人,不是女人。为了证明自己“不像女人”,需要通过拥有女人而立于支配女人的位置。所以,“拥有女人”就是“成为男人”。将至少一个女人置于自己支配之下,是“男人之为男人”的必要条件,如果对女人控制失败,就会成为男人的污点。只要你能够让你的女人听话,就维持住了你做男人的资格”。 所以“对男人来说,女人最重要的功能是保护他的自尊心”,而这也就是一些男性表现让莱农感到迷惑不解的根本原因。 【结语】 “然而,我不认为我是一个激进的女性主义者,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采取行动。我们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材料,各个时期不同的意图和想法混合在一起,相互依存,但也不断产生冲突。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喜欢去审视这些混乱、充满奉献的东西,而不是让自己处于一种比较安稳、模式化的框架之中。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把很多真实的东西放在一边,避免感到不安。我看着周围,我会想,之前我是什么样的?现在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呢?我的那些女性朋友、男性朋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了?我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失败、逃避,然后向前进。那些像我女儿一样大的女孩子,她们好像觉得目前她们享受的自由是自然而然产生的,而不是漫长斗争带来的一个临时局面,我们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所有战果。至于男性世界,我认识一些非常有文化、擅长反思的人,他们倾向于无视女性作品,或者他们会带着一种高雅的讽刺,抹杀女性在哲学、文学以及其他方面的创作。还有一些非常年轻的女性,她们很激进、充满斗争精神,还有一些男人,他们想了解女性的世界,了解各种各样的矛盾。总之,文化斗争非常漫长,充满矛盾,有些斗争还没有结束,我们很难去讲出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没用。我更愿意想象自己处于一个错 综复杂的局面中,这些混乱的东西一直吸引着我,理出头绪可能很有用,但文学要面对这种混乱。” —— 《碎片》费兰特
- vol.21 莉拉辍学背后的原因及启示
莉拉: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继续上学” “永远别停,我会给你钱” “你一定要一直上学” “你一定要答应我” 莱农: “我答应你” “但是,到了某个时候,学业终究是要停止的” 莉拉: “你不会” “莱农,你是我的天才朋友” “你必须成为他们当中最聪明的那个,你要比其他人都聪明,包括男孩和女孩” —— 《我的天才女友》第一季第八集 音频内容节选: 在《那不勒斯四部曲》里,莉拉没能够接受教育这件事始终让很多读者倍感遗憾,为莉拉父母的固执和短视气愤,奥利维耶罗老师对莉拉态度的转变也让人不解,连莱农在老师死后看到她在莉拉那篇《蓝色仙女》上的评语时也曾愤怒地想过:老巫婆,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们,你很喜欢这个故事,为什么你不给莉拉一点儿赞赏?是什么促使你为我的教育进行抗争,而不是为她的?鞋匠没有让他女儿参加升学考试,可以解释你的态度吗?你的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不满,让你发泄到了她的身上。 那到底是什么让奥利维耶罗对莉拉的态度发生了那么大的转变呢? 正是因为莉拉的过分聪慧,才使得奥利维耶罗产生如此大的挫败感,甚至变成了一种愤怒和怨恨。让这位老师气愤的,不是莉拉本身,甚至不是莉拉的父母,而是社会上无数像莉拉父母这样的人和仍未转变的观念和意识。 女孩子的命运在这个老城区仍遵循着老旧的观念,一个女孩子的未来和价值,只能体现在能够帮家里做多少家务活,未来能够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用自己的婚姻为家族带来多少好处上。可怕的不是一个人在生活中是个庶民,而是意识里也是庶民。就像她对莱农说的那句话:假如一个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孩子、孙子,都会命若草芥,不值一提。 莉拉父亲和莱农父亲的区别间接导致了两个女孩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莉拉的父母完全不相信教育的力量,而莱农的父母半信半疑。莱农的父亲跨出了老城区,他在市政厅做门房,他见过外面的世界,游走在两个不同的社会之中,大概也见过那些受教育而改变命运的人。 莉拉家人的表现,让人觉得,她这一辈子过得如此糟糕似乎全是原生家庭的错。短视的父亲,懦弱的母亲,以及虚荣无用的哥哥成为了莉拉的负累。 但这并不仅仅是原生家庭的问题,而是整体的社会意识和观念一系列隐秘压制的后果,背后隐藏的是整个社会体制无法为穷人,为女性提供平等公正的机会的显现: 不停更迭的混乱政府提供不了稳定的教育资源和条件,黑手党的隐秘势力渗透了人民的生活,整体环境对女性的压制和上升道路的狭窄都在影响着她们。 在这个过程中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个年代,当教育的路被切断后,老城区那些女孩子改变命运的途径就只剩下婚姻,男性成了她们唯一可以把控和争抢的资源。 青春期少女的天真和烂漫褪去,这些漂亮活跃的女孩子们的生活变成一堆狗血和鸡毛,婚姻算得上幸福的,大概只有卡门了。这些女孩子们都曾因为男人而憎恨、嫉妒莉拉,但有时也会敬爱和佩服莉拉。 多少年来女性被教育着要如何取悦男性,以相貌、身体、处女崇拜、生殖能力、母性光辉互相竞争;又有多少女性为自己不能吸引、留住一个男人而怀疑自己,忽视和压抑了自身真正的光芒和能量。有多少父母以女儿能嫁给怎样有钱的丈夫为判断女性价值的标准,计算彩礼,盼着女儿嫁个“好价钱”,又有多少女性最终迷失在婚姻和生育中,面对各种质疑和不满,一遍遍问自己哪里做错了。 而至今,虽然路漫漫其修远,但还是庆幸相比莉拉和莱农那个年代,如今女性有了更多途径实现自我。我想,义务教育的意义大概就在于,至少能够让像莉拉或莱农这样的孩子,保持希望吧。 不过在四部曲中,费兰特并不是想讲述一个只要接受教育就能改变命运的故事。在访谈时她提到:“我认为,不应该把学习说成是自我解放的工具。学习首先对社会流动的作用很大……在莱农的经历中,当然还有尼诺的故事中,教育都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但在小说中,也有抹去这种作用的时候:有一些人物也在学习,也受了高等教育,但他们的道路还是被截断了。” 教育,提供的是一个相对公平的路径,给那些没有任何迭代资源的孩子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的机会。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新的困境,费兰特说“在现在的社会,过去对教育的信仰都已经行不通了......那些迷失的大学毕业生是一个很悲剧的证明,之前获得学位,理所当然就可以实现社会地位的提升,但现在,这种机制已经陷入了危机”,同时社会发展虽然带来了更多机遇,但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挑战。 我们不仅需要对抗来自现实世界,周边环境的压力,还要面对来自网络世界的反噬。科技手段让我们看到了更多其他生活方式的可能,我们的野心和欲望也在不断膨胀,逼迫我们要在理想和现实中取得平衡,世界上发生的各种事情也会不停冲击和影响着我们。有时甚至让我们忽略了自身的现实,忽略了自己周边的人和环境,掉入信息陷阱中,在虚幻的梦境和想象里变成新时代的“包法利夫人”。 但我仍然觉得,恩佐和莉拉的经历非常具有意义,我们可能都没有莉拉的才能和智慧,但至少我们都可以付出像恩佐一样的努力。 生活的本身就是一些列的混乱,无序和荒诞,由无数个偶然所构成的必然,周围的环境事件,人的意识随时都在发生变化,一小个阶段的风光或惨败都代表不了什么,那些我们站在生活的阳台上回头望,找到合乎逻辑的“真相”只是“后真相”。人的一生都在成长,在轻与重之间,在无数的选择之间摇摆不停。
- vol.20 从《暗处的女儿》到《失踪的孩子》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大女儿6岁,小女儿4岁时,我离开了她们” —— 《暗处的女儿》 那是一个拼命逃离母亲的女儿,一个困在婚姻和孩子里的女人。 如果说进入莱农和莉拉的故事,感觉就像紧缩的心脏被泡在温暖的海水中慢慢得到舒展,那《暗处的女儿》就是在冰冷之中不断紧缩,这种强烈的情绪让我也带着急迫的心情,想和大家分享。 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勒达没有马上把娃娃交还给她们?这是读者,也是勒达自己想要在讲述中找到答案的问题。 在女性的生命早期,我想大部分小女孩都拥有或渴望过一个漂亮的娃娃,娃娃以一个玩具的形态进入到小女孩的世界中,在母亲们忙碌时,成为了陪伴和抚慰孩子的“好朋友”,她们和它讲话,玩过家家。 同时另一个隐秘游戏也开始了,小女孩们学着母亲照顾自己的样子,照顾娃娃,给娃娃穿衣服,洗澡,梳妆打扮,喂它喝奶吃药,给它讲故事,用母亲的语气和娃娃讲话。在这个游戏里,母女的身份有时还会发生转换,女儿们期待和母亲一起玩这个游戏,由母亲充当娃娃,甚至希望由母亲充当娃娃,女儿们在模仿母亲的过程中获得快乐和满足。就这样,小女孩们在对自己的身体和功能一无所知时,就种下了“母亲”的种子,学会了“做妈妈”。 在费兰特的书里,娃娃“不仅仅是女儿的化身”,也是“女性的缩影,是男性社会赋予我们的所有身份”,是传递和培养母性的工具。而她感兴趣的是“一个有文化的女性,一个新女性,面对这种根深蒂固的象征意义,如何做出回应。” 这对母女和娃娃一起构成一种完美母性的假象,那里似乎只有幸福,平静,愉悦,没有痛苦、挣扎和不满,无论是妮娜对女儿,还是女儿对娃娃,母女关系被简化成了让人迷惑的“幸福的微缩”,掩盖了真相,属于勒达自己的真相。 和莱农一样,勒达来自那不勒斯,在粗暴和恐惧中,在逃离母亲的渴望中长大。她十八岁时离开了那不勒斯去上大学,结婚后和丈夫定居在佛罗伦萨。二十三岁,在社会普遍接受的观念驱使下,她有了第一个孩子。接着,因为大家都说孩子需要兄弟姐妹才不会孤单,她在二十五岁又生了第二个。从小就被母亲威胁着会离开自己的勒达,下定决心要做个得体的、温柔的母亲。她带着幸福的期盼,她努力学习怀孕知识,和胎儿讲话,给她听音乐,在幸福和自豪中生下了大女儿。但二女儿的到来却给了她完全相反的孕育体验,恶心呕吐,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在表示反抗,孩子似乎吸走了她全部的能量。在经历这一切后,勒达关于孕育的所有美好体验都被摧毁了,她自身也陷入了一个无法逃离的困境中。 一切都显得如此艰难。她无法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和时间,她被孩子牢牢地占据了,一声声的“妈妈”把勒达的自我挤压到无法喘息。她的野心和女儿们的需求持续碰撞,最终她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爆发,会崩溃,会愤怒,会不顾形象在街上,在任何场所对着孩子大喊。后来她把自己的娃娃,那个她想要送给大女儿的娃娃,丢出了窗外,完美母性的假象被彻底打破了。焦虑、混乱、沮丧和疲惫日积月累,勒达觉得自己失去了全部的快乐和欲望,淹没在矛盾交织的情绪中。 很快,勒达得到了一次出国的机会,并在研究大会上听到那名教授提到了自己的作品,这让勒达在知识界一时声名大噪。勒达久违地感觉到自由和满足,她被认可,被释放了。做个“好母亲”的想法被彻底地丢到了角落,追逐自我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勒达离开了。之后的三年,她都没有再见过她的女儿们。 逃离的三年,勒达获得了解放和平等,在男性的世界里,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但当自我实现的狂热褪去后,勒达发现,“这一切都无法和她所创造的两个生命匹敌”。 。她重新回到了女儿身边,这一次她想“她要完全体验做母亲的感觉”,她努力让自己的“公众生活,她的工作和思想,爱和亲情,还有作为母亲的职责实现了平衡。”这一次,她真正接纳了这两个出自自己的生命,不是因为社会告诉她要这样做,不是出于外力的压迫,而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建立在自我的经验、认知、痛苦后的选择。 费兰特讲述出了现代女性恐惧生育的内在原因,勒达的痛苦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作为一个当代的女人,我能不能让我的女儿爱我,我爱她们,但不用牺牲自己的全部,也不用因此痛恨自己。”当各种神话构建的“母性光辉”开始瓦解,理性和科学把怀孕和生育的现实赤裸地呈现出来时,女性对孕育的看法转变了。 一个女人生养孩子不再是一种本能,一种荣耀,一项女性必须完成的事业,而是一个自主选择的,以女性身体为基础,男女共同开展,并带来一系列无法预料后果的生物工程。在金钱、伴侣和身体影响等实际考量之外,更让女性害怕的,是自己有朝一日会后悔的想象,害怕自己完全失去寻求自我的可能,害怕自己会把生活的失败和苦难归责于孩子,同时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害怕自己爱而不能。当妮娜问勒达为什么要离开女儿时,勒达说:我太爱她们了,在我看来,对她们的爱会让我无法成为我自己。 在这个故事里,勒达是48岁的母亲,也是23岁的母亲,是16岁的女儿,6岁的女儿,是女性的一生。影片中没有呈现的是,勒达不仅回忆起了自己做母亲的感受,还有自己做女儿时的记忆;不仅有养育孩子的崩溃,还有和女儿一起温馨的时刻,她们之间饱满充沛的爱;以及后来女儿们的成长,她的角色变化,对自己老去的身体的思考等等。 其中,勒达对母亲的回忆令我想起了《那不勒斯四部曲》里的那句:一个不爱自己母亲的女人,是一个迷失的女人。母亲给勒达带来的只有恐惧和不满,在她离开的三年里,是她的母亲帮她照顾着女儿,筋疲力尽,她却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只是害怕她母亲给女儿带来糟糕的影响。她无法爱自己的母亲,她是迷失的女人,也成了迷失的母亲。 几年后费兰特又回到了这个故事上,她构想了一段友谊,始于一个阴险的娃娃游戏,结束于失去一个女儿。勒达的回忆,拓展成了莉拉和莱农漫长的友谊。在这里,莱农拥有了莉拉,在成长中逐步和母亲和解,并且不需要离开女儿就能够实现了社会地位的提升。也许此时,勒达才获得了拯救。 在看完《暗处的女儿》后,我脑海浮现出了这样的联想,如果说娃娃代表的是某种母性的象征和延续,莉拉丢掉娃娃的行为是否意味着她们和几千年母性建构的割裂?她们是新的一代,新的开始。此后代表母性的娃娃彻底从莱农的生活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着女性觉醒的莉拉一直存在在她的生活和思想里。 蒂娜的失踪一方面让我们看到,这个世界就像莉拉说的,如此糟糕和不稳定,不仅仅是索拉拉兄弟这类人的存在,暗黑的人性随时会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在所有关于蒂娜失踪的设想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恩佐说:那些偷别人的孩子,让他们的父母痛苦的行为,标志着我们处于一个非常恶心的时期。另一方面,又像在说,这样一个母亲的完美复制品是不存在的。 费兰特曾在《暗处的女儿》中探讨过怀孕这个生物工程的神秘性,一个从母亲身上剥离的肉体,带着母亲、父亲以及祖辈的影子,却又发展出如此多不同的地方,外貌、性格、意识。而在莱农的讲述中,蒂娜机灵,聪明,活跃,“她和莉拉一模一样”,但蒂娜失踪了,仿佛蒂娜注定就是不可能存在的。更重要的是,蒂娜的失踪把莉拉推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境地,给莉拉的生活留下了巨大的空白的事实。 这一切究竟是这么回事也许并不重要,费兰特也借莱农之口提醒我们不要太认真,她说:我通过艺术手法夸大了它们消失在地窖里的时刻,我放大了失去那两个布娃娃给我们带来的伤痛,为了达到感人的效果,我给其中一个丢失的布娃娃起的是那个失踪的孩子的名字。所有这些,都自然而然让读者把孩童时代丢失的“假女儿”和成人时期丢失的真女儿联系在一起。莉拉一定觉得,这是一种不诚实、哗众取宠的写法,就好像我利用我们童年时代一个重要的时刻、她的女儿,还有她的痛苦来赢得我的读者。所以,我想更重要的是,莱农和莉拉的一生不断给我们带来的思考。如同米兰昆德拉的理念,我们除了可以使用科学和哲学这两种方式思考世界,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小说。
- vol.19 从四部曲看阶级、出身、原生家庭等问题
“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 莱农 “尽管我是一个女孩子,尽管我出身贫贱,到现在我身上还保留着之前的习气,但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我争取到了出版一本书的权利,我的一切都无可厚非。” 莱农和彼得罗来自不同的阶层,却形成了某种错位的追求。彼得罗希望离“艾罗塔”越远越好,而莱农希望能和“艾罗塔”圈子的人保持接触。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的线,因为一个“点”走在一起,也因为这个“点”而越走越远。 而莱农心里始终对彼得罗隐藏着一种不满,这种不满随着她被困于婚姻的牢笼,无法展现自己的能力从而获得社会地位不断膨胀,也揭示了在彼得罗身上最令她难以忍受的地方——出身所带来的资源不平等。 莱农对彼得罗说出了:“你和马丽娅罗莎一样,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父母亲给你的”而被彼得罗扇了一巴掌。这句话让我想起来莱农之前的心理剖白:“正是因为社会不公正,才使学习对于有些人来说是非常艰苦的事(比如说对我),但对其他人是一种消遣(比如说对于彼得罗);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不管社会公不公平,人们都必须学习,这是一件好事,非常好的事。我的学习经历,还有我展示出来的才能,让我非常自豪,我很难相信我是白费力气,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很迟钝。有时候,在彼得罗面前,因为一些隐秘的缘由,我把不公正归于不平等”。 不平等是人类社会发展中持续存在的现象,平等更是人类孜孜不倦的追求,一个公正的制度设计应该有利于解决社会不平等问题。彼得罗和莱农的出身注定是不平等的,但如果通过国家公权力调控和制度制定,不管什么出身都能拥有受教育的机会,教育资源偏差不大,在同一标准和规则下通过个人能力争取就业机会和待遇,那可以说这个社会大体是公正的。但莱农所在的世界并不公正,她的城区不仅落后而且充满犯罪,她的家庭很难改变贫穷的境况,费劲心力才能供养她上完初高中。 在同一所大学里,她和彼得罗所得到的对待也体现了某种不公正。在莱农话里,彼得罗能够拥有比她严谨的思维能力、比她高的成就,能够获得学术界的认可,不是因为彼得罗比她更努力更聪明,而是因为他出身于“艾罗塔”。 莱农知道社会的不公正,也清楚这一切的不公正和不平等都与彼得罗本人无关,反而自己选择加入“艾罗塔”家族,并因此获得出书的机会,利用艾罗塔家的权力帮助莉拉是在某种程度上加强了这种不公正。但她把“不公正”归为“不平等”,就像是掩盖了自己的过错、自负和欲望,把问题都推到了彼得罗自己也无法忍受的问题上。 而这让我想到,类似“艾罗塔”阶层的存在,不仅会让像莱农这样一路奋斗,渴望成功的人的努力变得不值一提,也会在某方面抹杀和否定彼得罗这类人的个人努力,比如娜迪亚。 不管是莱农还是彼得罗,不管他们和自己的上一辈有多么不同,都在这段婚姻中发现无法真正抹去自身阶层和家庭带来的影响。在作者笔下,每个人都受到家庭、出身、环境和周围人的影响,同时社会经济政治的变化也在不停冲击着这些人物的生活,改变他们的信念、决定、行动和语言,被迫调整个人追求和理想。 这只是莱农成长中的一段路,她逃离了那不勒斯,却也在逃离后才发现自己无法真正摆脱的老城区。就像阿黛尔说的,“在我温顺客气的外表下,是一种非常粗鲁的本性,我想攫取一切,但任何东西,包括学习,写书,也没办法驯服这种本性。”这种本性就来自那不勒斯老城区。 莱农离开了老城区,然而在老城区的成长经历已经内化到她的思想、行为、言语逻辑中,会突然出现在她爆发的情绪里,在她狂热的自恋和欲望里。那不勒斯老城区就是莱农的根基。 第三部曲的开头莱农写道:但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才发现我错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一环套一环,在外面有更大的一环:从城区到整个城市,从城市到整个意大利,从意大利到整个欧洲,从欧洲到整个星球。现在我是这么看的:并不是我们的城区病了,并非只有那不勒斯是这样,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宇宙,或者说所有宇宙都一样,一个人的能力,在于能否隐藏和掩盖事情的真相。 如同面对自己的母亲一样,莱农离开了那不勒斯,不停地打破边界,积累了更多人生阅历的后,才拥有了更为客观的目光,重新认识自己的出身之地,辨认出自己在成长中如何被环境影响和塑造,从而更进一步认识自己,也因此那不勒斯成为了莱农的根基。 这里我也想给漂泊在外的游子分享费兰特的一段话:“离开家乡并不等于背叛。相反,我们应该离开出生地,这样家乡就可以成为我们成长的根基。漂泊在外,我们的人生阅历会越来越丰富。新体验会改变我们,新旧经历会融为一体,让人改变对以前生活的看法。我们常常摇摆不定,会追求不同的生活方式,有时候想要生命丰富多彩,有时候也会尽量简化生活。但家乡会一直在那里,它就像一个根基,我们早期的经历,最初的目光、想象和表达都在那里积淀。这种积淀越坚固,我们在别处的体验就会不一样。” 生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有的成长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在莱农的讲述下,我们都爱上了莉拉身上的睿智,那种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我们怜悯她的经历和苦难,她身上的坚毅和决绝吸引着我们。但莉拉不是先知,她只是比莱农,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经历和反思了一切。 不管是那不勒斯老城区、郊区还是整个世界,暴力才是世界的本质,实现全社会的公正和人人平等的革命理想就像童话一样美好,“在现实中,你能怎么办就怎么办”。地震会来临,女儿会消失,世界哪里都没恢复。那些睿智的话语,精确的预见,一部分是聪慧,一部分是巨大的痛苦带来的感悟。每一次成长,伴随着如死亡一般的“界限消失”体验。 莉拉在“界限消失”中获得成长,莱农在主动“打破界限”。她一边躲在学校象牙塔里,从书本中汲取前人的思考和知识,一边观察所有人,特别是莉拉的生命体验,调整自己的目标和步骤,不断突破边界,从那不勒斯到比萨,佛罗伦萨,米兰,巴黎,纽约等等,又回到老城区。她就像自己第一本书中的主人公,将周围的世界焊接到自己身上,写了一本又一本的书,那些喷出的蓝色火焰,就是她获得的地位和名望。最后才认识到“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莱农虽然走得慢,但走得稳,同时在莉拉身上获得与世界抗争,冲撞的勇气;而莉拉的生活充满了风险,随时都有可能破碎,是莱农她稳定下来。 不管是莉拉还是莱农,甚至是老城区里的其他朋友所做的一切,他们最初的愿望都是摆脱贫穷,摆脱出身,摆脱老城区令人恶心的现实。故事中不同人物的经历和结局,呈现了一副社会人类图景。有人贫穷,有人富贵;有人努力,有人放弃;有人不择手段,有人只求苟活;有人奋战到底,也有人选择消失,如同我们尚未被“解放”的个人生活,在跌跌撞撞中继续前行。 最后我想说,对我而言,挖掘莱农其实要比挖掘莉拉艰难得多。因为莉拉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很清晰,她绝对聪明,面临着绝对的不公正,暴力和压制,有着非常自私的家庭成员;经受了绝对的侮辱,被彻底地抛弃。也拥有非常美好的温情,以及完全的悲痛。我会被莉拉吸引,会渴望能够拥有她坚决的态度和勇气,通透的处世能力,会帮她咒骂世界的不公,会令人想要珍惜当下的生活。而作者构建的那个“我”——莱农——的经历,更接近如今仍旧庸常的现实生活,从而会让人触及到自己下意识忽略或刻意掩盖的黑暗深处。如果说莉拉的态度可以给我们启发,我想莱农也许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反思。
- vol.18 彼得罗背后的艾罗塔家族
莱农: “你评价你不懂的事和你不认识的人” “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父母给的,这太容易了” “只要你说出艾罗塔的姓氏,所有的门都会为你打开” “是你应该闭上嘴” —— 《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第五集 彼得罗的存在让莱农意识到,出身底层的她无论如何努力地背诵、抄写和考试,“也走不了太远”。同样准备论文,彼得罗可以自然地认为自己的论文只要写得好就会被出版,而莱农想都不敢想;同样是毕业生,助教对待彼得罗就像对待一个在大学有职位了的人,但对莱农,只是建议她去参加幼师学院的招聘;彼得罗身上的智识和因“艾罗塔”所带来的名望上对莱农造成了各种冲击,仿佛在告诉莱农,你“竭尽全力,也不过如此”。 跟随着莱农的讲述,我和大部分人一样,喜欢艾罗塔这样的家庭。他们高雅得体,相处舒服,不仅帮莱农出书,还不遗余力地支持莱农帮助莉拉。而婆婆阿黛尔处理事情又快又好,莱农不满彼得罗租了个烂房子当婚房,却又不敢提意见时,阿黛尔二话不说就给他们换了个更好的大房子,一手包办装修;莱农产后焦虑那段时间,也是阿黛尔帮她把生活恢复正常,帮她打针治好跛脚;甚至在她要和彼得罗离婚初期,也没有对莱农说过很过分的话,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两个孙女。而莱农不仅经常为了工作离开女儿,跟尼诺私会,还为了捍卫尼诺而顶撞如此帮助过她的人。在得体、不失控的阿黛尔面前,莱农的表现似乎让人感觉既过分又愚蠢,十足陷入爱情的傻女人。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当成为作家的狂热退散,莱农慢慢发现,阿黛尔促成了小说出版,可能并不是因为小说本身,而是为了让莱农“在他们的世界里变得体面”;小说成功后,阿黛尔的夸赞中温情混杂着讽刺,圭多虽然表达了欣赏,实际上他小说都没看过,还在某篇文章中似乎对莱农含沙射影。装修婚房时,莱农感觉到阿黛尔“不信任我的顺从,也不相信我的品位”;婚礼当天阿黛尔在没有通知她和彼得罗,也没有考虑过莱农父母感受的情况下,自行组织聚会向朋友介绍莱农;莱农虽然在那时感觉自己真正成为了艾罗塔的一员,但过后那些“朋友”再也没有出现过;莱农产后焦虑时,阿黛尔迅速高效地处理了一切,但莱农没有感受到母亲去比萨照顾自己时的温情,而是感觉阿黛尔只是热衷于“拯救我,而不是倾听我”。当阿黛尔和彼得罗发生冲突,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意见和感情,作为彼得罗妻子的她只是一个“沉默的证人”。莱农总能感觉到一种疏离,一种无法言说的不舒服。 离婚后,虽然他们没有阻止莱农和女儿的见面,但圭多教授会用姓氏的戏法提醒两个孙女,她们是艾罗塔家的人,不应该跟莱农走;他和阿黛尔放任孙女使用他们的权威对抗莱农;不动声色地揭露和挖苦莱农和尼诺一样,是“不可靠的人”;圭多对女性主义(莱农新书主题)嗤之以鼻,阿黛尔则在背地里对出版社施加压力,阻挠莱农的事业。她告诉莱农,她为莱农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莱农被冠上了“艾罗塔”的姓氏,一旦这个前提消失,那些支持和特权也将被通通收回。 我们潜意识中对精英阶层的认可和追求,让人忽略这些“帮助”中隐藏的阶层歧视和智力侮辱,就好像莱农的成功和她的智识、努力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了“艾罗塔”,她就什么都不是。 揭开礼貌和教养的包装,艾罗塔的本质是一个自带优越感的伪善精英阶层。和索拉拉兄弟身上那种能够轻易辨认出的,让人直觉上就想反抗的暴力威胁不同,艾罗塔对人的压制和侮辱更隐性,更反直觉。他们举止得体,用词高雅,世代读书学习,当律师、医生、教授,积累了更多的财富,获得了更高的权力。围绕在艾罗塔周边的人,不仅仅是能够侃侃而谈的学生和知识分子,还有医生、教授、主编以及党派重要人士,由此形成了一个“很高雅、很有文化”的知识权力共同体。 “在艾罗塔家的领地里,一切都不在话下”,他们可以“吃早饭时推荐一个副部长,晚饭时撤掉一个部长”,求人做事可以做到像是别人有求于他们。他们不着痕迹地利用自己的权威,在无意识中轻视和讽刺“非我族类”,同时还让人觉得,能够得到他们的关注是对方荣幸。自始至终,莱农都感觉不到自己被艾罗塔接纳,只是被拯救、被塑造。 作者就这样把我们引向了更复杂多元的思考,莱农和艾罗塔之间的冲突,与莉拉和索拉拉的对抗差别就在于,索拉拉和莉拉之间可以区分绝对的善和恶,莱农和艾罗塔却不是。他们只是阶层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养成的观念也不同。对美与丑,善与恶,真实和虚伪,任何一方都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也因为这样,不同的读者就会对阿黛尔和莱农的立场和行为有不同看法。 阿黛尔说,对于一个什么人都不是的人,变成“重要人物”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尼诺的聪明是没有根基的。在艾罗塔眼里,难道像彼得罗和马丽娅罗莎那样,出身就自带家族的权威,不用说也会有人提供便利和帮助,自如地在这个世界获得自己的地位,不会再受到其他诱惑就是有“根基”吗?并不是,是一个人无论出身如何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只有这样,人才不会被“自己狂热的自恋,超过别人的愿望”和没完没了的欲望侵蚀。 虽然艾罗塔家族拥有权威,但他们也有伟大的理想,有原则,才能让圭多在最后的腐败问题中存活下来。但尼诺“不为某种理想而奋斗”,“他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强,一有机会就想展示出这一点”,所以他会利用自己的才貌,利用女人,在政治中搞投机,一心往上爬,永远都不可靠;而莱农则是利用了彼得罗的情感实现阶级跃迁。他们都有野心,渴望成为某个“重要人物”,不同的是莱农在个人的考验中被重新塑造了,她离开了艾罗塔家族,后来也离开了尼诺,重新接纳母亲,回到莉拉身边,认识那不勒斯。 这句话也许结合后来莱农对莉拉的发现会更容易理解: “她拥有才智,但她没有利用它为自己谋福利”,“她天生就那么桀骜不驯,不会为任何事弯腰”,在所有人都作出了让步,经过考验、失败和成功,并被“这种让步重新塑造”时,“只有莉拉,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变她”,“莉拉是一个庶民,但她拒绝救赎”。 在莉拉眼里,精英阶层、庶民阶层都只是一个人为划分的概念,其根本都是为了实现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压制和统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推崇和赞同,不需要超越常人的财富、权力和名望,她只希望家人能过得好,朋友能过得好,以及她的老城区能好起来。而这恰恰好,就是无产阶级革命中重要的意识形态。书中除了莉拉,“那些在下面的人想上来,那些在上面的人想待在上面……拳打脚踢”的样子,就已经注定了无产阶级革命会失败。 最后,费兰特在解释尼诺身上的轻浮时曾说过:“在我看来对于那些想成为这个世界上活跃的分子,但不用忍受它的压制,莉拉的态度好像是唯一的可能。”在这个越来越卷的世界中,也许莉拉的态度可以给我们启发。
- vol.17 渴望成为救世主的弗朗科
弗朗科: “瞧瞧,你真漂亮”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被剥夺了最基本的权利” “你刚刚看到那些工人有多可怜了吗?” “像我这样的人,是导致这种不公正的根源,才让他们活得如此悲惨” —— 《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第八集 随着挖掘的深入和素材的联结,作者在弗朗科这个角色上所置放的意义令我惊喜,他是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学生运动参与者,他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对女性的态度所反映出来的东西也很有意思。 弗朗科是莱农暗淡的大学生活的一道光,莱农喜欢他不安的身体,弗朗科则喜欢莱农身上的可塑性,喜欢改造莱农的过程,喜欢教育莱农,他甚至比尼诺更早,更有前瞻性,更真挚地希望能够“解放”莱农。 弗朗科和莱农谈政治文化、谈性解放,莱农也同样甘愿接受弗朗科的“再教育”,按照弗朗科的想法努力成为他理想中的女人,成为弗朗科的附庸,享受他折射的光芒。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里不存在对错,弗朗科的行为是无意识的,是几千年男权文化赋予他的权力。莱农的思考则反应了这一百年来女性意识的觉醒。 我想这就是费兰特在《碎片》一书中说过的:“那些非常有文化、有远见的男性,他们会用掺杂着讽刺的礼貌去对待女性的思想,就好像那是一个副产品,只是女性之间消遣的东西。”而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弗朗科对莱农上,也在彼得罗、彼得罗的父亲、为莱农新书推荐的塔兰塔诺教授、尼诺等人身上。他们有时会因为莱农写了符合他们胃口的东西夸赞莱农,有时又根据自己的需求和利益贬低莱农。“那些男性的权力,无论是通过粗暴的手段,还是通过礼貌的方法表现出来,都是想压制我们。” 同时弗朗科也是一个革命浪漫主义者,但弗朗科的革命理想以个体的消亡而告终。“弗朗科是沉浸于当时的政治文化的一个典型人物。” 但法西斯的暴打,西尔维娅的苦难,让弗朗科看到了世界丑陋的现实,那一刻就是弗朗科的“界限消失”。残破的眼和腿夺走了他的光芒和能量,就像革命活动剩下的那些“主义和思想”,无法再重新立足于世界,革命最终变成了一场喧闹的戏剧,一种的生活方式。彻底的无能和绝望将弗朗科包围了。他所发表的演讲,所呐喊过的口号变成了一套有逻辑但毫无意义的语言。 弗朗科身上的浪漫主义和如孩子般的单纯脆弱,我想也是很多人喜欢他的原因,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朵美丽的花一夜凋零。 弗朗科的经历与同时遭受更大屈辱的西尔维娅,同样“界限消失”的莉拉,以及继续以暴力对抗暴力的帕斯卡莱和娜迪亚,在革命中顺风转向的尼诺和阿尔曼,游离在政治风暴外的莱农,因家庭的政治力量得以逃离暴力的马丽娅罗莎等人构成了一幅时代政治图景,就像英国剧作家布伦顿写的:整整一代追求理想和梦想的青年人被重重地踢了一脚——没有死去,却被踢醒了。
- vol.16 索拉拉兄弟的伪善
—— 《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第二集 米凯莱: “这个女人有勇气,有决心,像一头狮子” “她能把狗屎变成黄金,能重新规整你这个破摊子” “她的脑子不像任何女人,连我们男人也赶不上” “但她很疯狂,突然有一天她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了” “这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一个真男人,让她正常起来” “这个城区就是这样...假如杀手的女儿和受害人的儿子结婚,那我们的生活还有一线生机。这里的人、事物、楼房和街道,有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只有像在游戏中那样,重新安排这一切,眼前的一切才会变得让人可以接受。” “她感到整个小区的罪恶都围绕着她,在黑暗中混作一团,好坏掺合在一起,善恶相互助长。想一想,马尔切洛是一个不错的对象,那些好人会作恶,恶人也会行善,这种混杂让她喘不过气来。” 索拉拉兄弟和死去的阿奇勒,在书中代表着一股从莱农和莉拉出生前就存在,并一直延续,影响着意大利社会的力量——黑手党/法西斯分子。 索拉拉家的女主人曼努拉为了垄断高利贷业务,杀死阿奇勒并嫁祸给帕斯卡莱父亲,家族也随着二战后腾飞的意大利经济积累了更多的财富,扩大了势力范围。索拉拉兄弟把手伸到那不勒斯的各个角落,甚至渗透到了国家政府机关。 然而这些事逐渐变成了某种无关紧要的背景,年轻时他们打人,欺辱艾达,向里诺等人开枪,威胁莉拉的那些行径逐渐被一些宜人的温情替代。 作者一边通过两兄弟对莉拉的特殊情感,对家人的友善和负责,展现他们身上的善,一边又通过莉拉坚定持久的对抗,提醒读者不要被迷惑。 其实老城区里的所有人都不是非善即恶,作者说:“把整个城区的人物联系在一起的,并不是善意,而是恶。”但“人是充满矛盾的,都有一些珍贵的人性。人们总是在善和恶之间游离,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 那为什么对莉拉而言,唯独索拉拉兄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 因为索拉拉兄弟不择手段的行为从根基上,摧毁了人类社会对正义和共同善的追求。他们是彻底的机会主义者,利益是他们唯一的行事标准。在金钱和暴力所建造的秩序下,人只能作为蝼蚁,在胆战心惊中苟活。 索拉拉兄弟周围的场域是危险的,你并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今天的宽容,不代表明天的大度;能给家人优越的生活,也会把家人带入深渊;特别对待莉拉和莱农的背后,是更多被他们踩在脚下而无力反抗的人。这些人是莉拉的亲人或朋友,终有一日,也有可能是莉拉或者莱农。 20世纪美国哲学家罗尔斯在《正义论》中提出,最基本的善是自尊的善,人能够肯定自己有活着的价值,有基本的生存能力和条件,这就是自尊的善。而索拉拉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伪善”。 无论对家人还是朋友,他们所表达出来的“善意”总带着施舍的味道。仿佛对外人越残忍,那些“善意”的表现就显得更必要。 而意大利社会至今仍在发生同样的事情。莉拉的努力就像她的女儿一样,在一个更大的世界更强的力量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索拉拉兄弟的遇害并不代表这类秩序的消亡,只是另一个索拉拉家族的到来。暗黑的力量仍然笼罩着老城区,笼罩着那不勒斯。
- vol.15 为什么条件优越的娜迪亚会“误入歧途”
娜迪亚: “我妈妈老是提起你” “你只是她学生,但似乎你比我更像她的女儿” “因此我痛恨过你” 莱农:“其实我从小就希望像你一样” 娜迪亚:“为什么?生来一切就已经铺垫好了 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莱农:“不管怎么说,你可以少费点劲” 娜迪亚:“你错了,事实是,所有事情似乎都安排好了,你就找不到任何努力的理由了。” —— 《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第五集 我曾和莱农一样,羡慕嫉妒像娜迪亚这样优雅得体的女孩子,后来才逐渐明白一个人的出身可以掩盖,却无法真正抹去。像娜迪亚身上的那种气质,“要么有,要么没有,靠学习拉丁文、希腊语或者哲学是不能获得的,甚至卖香肠和鞋子赚钱也没用”。 但莱农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存在对娜迪亚也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在莱农眼里,有了优渥条件的支持,娜迪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费尽力气才获得的一切。而事实恰好相反。当莱农出身底层的父母亲为莱农获得的小成就欢天喜地,在全城区大肆夸耀时,娜迪亚的表现并不足以打动母亲,加利亚尼喜欢尼诺,夸赞莱农,欣赏莉拉,对娜迪亚却从未有正面的表示。我想即使她能像莱农一样考得第一,在加利亚尼眼里那也是“正常”的,变得更出色是娜迪亚“应该”做到的。她需要付出比莱农更大的努力,才不会“为自己拥有的一切而羞愧”。 这些事在娜迪亚心底埋下了痛苦的种子。她怨恨总是能得到母亲赞赏和肯定的莱农,觉得莱农比自己更像母亲的女儿。和尼诺的分手,也给娜迪亚带来剧烈的打击。这种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认可和喜爱的生活使娜迪亚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放弃了成为加利亚尼的“完美女儿”,摒弃了母亲灌输给她的教养,和当时大部分反叛学生一样,一股脑投身学生工人运动中,用革命伪装自己,和最底层的人站在一起,在激烈的世界变革中,在他人地狱般的经历中消解自身的痛苦,用他人的愤怒替代自己的愤怒,以此获得存在价值,抵抗母亲那类人代表的旧秩序。莉拉也许看透了这一点,才觉得娜迪亚比以往更幼稚但也更脆弱、单纯。
- vol.14 浅谈莱农和彼得罗的婚姻问题
彼得罗: “我还是你的丈夫,莱农” “我担心你是因为我爱你” “我不明白,你以前有很多兴趣” “现在你既不写小说,也不给报纸写文章,什么都不写” “你读这些书,这都是很肤浅的书,我认为这样下去你可能会迷失自我” 莱农: “你根本不关心我的工作和我看什么书” “你只想让我做个慈爱的母亲和一个贤惠的妻子” “你已经是一个沉闷的丈夫了,你还想当我的老师,告诉我什么能读什么不能” —— 《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第五集 我想通过彼得罗身上极端保守和极好教育之间的反差,作者揭示了根植人类社会几千年的男权思想,难以在朝夕之间改变的现实,它已经渗透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包括彼得罗研究的那些流芳百世的文学作品。不过高雅的阅读和良好的教育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出于爱或者责任,彼得罗在婚姻中仍然愿意做出妥协和改变,即使这对莱农而言并不够。 最终导致他们的婚姻走向分裂的,是两人的追求和理念有太多的不同,尼诺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彼得罗渴望平静规律的生活,在枯燥的学术研究中获得快乐。而莱农需要激情,希望能像莉拉一样更彻底地参与到世界中,汲取写作的能量。 彼得罗忽略了,作为朝夕相处的人,想要维持长久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倾听和理解对方的需求,保有深层次的情感沟通,能够对彼此忠诚是结果而不是原因。莱农也因为一次次的失望,最终对婚姻出现的问题采取了逃避的态度,转而将精力用于维持美满家庭的假象。 但也许彼得罗从一开始就输了,就像他后来对莱农说的,“对你来说,怎么都不行,我怎么都愿意接受,但还是另一个男人最完美。”尼诺是莱农人生中一股足以撼动她离开艾罗塔家族的力量。 离婚后的莱农和彼得罗反而能平和相处,彼得罗按时履行了自己父亲的责任,有空就会来看孩子,而尼诺不仅出没不定,还一分钱都没给过莱农。又经历了一段令人失望的情感后,彼得罗终于下定决心去美国,也才算真正脱离了原生家庭的束缚。 想起来莉拉的每段关系都可以找到非常清晰的词汇来形容,绝望,激情,美好。而莱农在婚姻中的经历和纠缠则显得更为矛盾和复杂,也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思考。
- vol.13 给莉拉带来温暖的恩佐
—— 《新名字的故事》P374 “莉拉,我很爱你,从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爱你。但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很漂亮,也很聪明,我却很矮,也很丑,我太渺小了。现在,你回到你丈夫那里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他,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待在这里,你不应该生活在这个糟糕的环境里。我陪你到你们家楼下,我等着你。假如他对你不好,我就上去把他杀了;假如他不打你,也很高兴你回去,那就算了。我们说好了,假如你和你丈夫过不下去,是我把你带回去的,会把你接走。好吗 ” 他们之间有一种很难说明的东西,是自童年起就存在的一种模糊的东西。我觉得她很信任恩佐,她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在小学那场至关重要的竞赛中,恩佐是唯一能够和莉拉抗衡的人,即使后来他输了,两人的战场从心算变成了扔石头,但恩佐却因为打伤了莉拉哭了。 恩佐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角色,也是作者非常重视的一个人物。 他是第一个给莉拉送礼物的人,当莱农以为莉拉会不以为意时,莉拉却将那串花楸果好好地挂在了家里; 他也是第一个正式和莉拉跳舞的人,在那场舞会上,他看穿了莉拉的期待和心怯,主动拉她跳了起来。 当莉拉吸引了所有人目光时,他退到了墙角默默欣赏。就如同后来他一直所做的那样,以他的沉默和坚定,给她勇气和舞台去展现自己。 他从不强迫和压制莉拉,帕斯卡莱会因为莉拉和马尔切洛跳舞骂她不要脸,但恩佐只是默默等到莉拉自己反应过来,要挣脱马尔切洛时才出手帮忙; 当莉拉因为嫁给斯特凡诺被帕斯卡莱骂她是婊子时,恩佐会平静叫帕斯卡莱出去准备揍他一顿; 莉拉被尼诺抛下后,恩佐只是表达自己的爱意,给莉拉选择,坚定地告诉莉拉,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碰到什么状况,都会有他一起去面对。然后他成为了最后能够陪在莉拉身边的人。 恩佐给予了莉拉充分的尊重、信任和赏识,一直到他们的女儿失踪,而在面对变得更加尖锐刻薄的莉拉,同样悲痛的恩佐也仍然站在她一边,告诉莱农要体谅莉拉。 恩佐的经历也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人生路径,当莉拉靠着天生的聪慧,莱农靠着层层考试的教育之路摆脱平庸、充满妥协的生活时,没能在教育体制中获得成功的他,却从未放弃学习。 在老城区这群朋友中,他是唯一一个继续寻求学习之路改变人生的人。恩佐上函授课程取得证书,又主动去学习计算机,抓住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的人生经历艰难,却也让人尊重。 莉拉最终还是选择让恩佐平静下来,因为比起其他事情,她更害怕失去恩佐,这份坚定的,能把她乱七八糟的生活理顺的力量。